木槿嘴角含笑,远远给向易雪清行了个道礼:“武当一别后,听闻姑娘事迹,木槿甚是担忧挂念。驰援华山之时,本想与你叙叙一二,但可惜木槿一上山,你就下山了。”
下山二字似乎说得略重了些,说真的,易雪清一直都不太喜欢这人的笑,特别是在这阴森森的晚上。她微微颔首,也算回礼:“雪清烂命一条,还劳木槿兄挂记。若不嫌弃的话,下来坐,解解乏,今个儿我坐东,酒水管够。”
木槿飞身落下,正离几人三尺远。
漱玉词身子顿时一紧,捂着伤口低声直恨:“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
一旁的老白却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是这伙人啊......”
“什么啊。”乔灵薇疑惑地望向他,却没见咋听全乎。
空中的黑鸦掠过呱叫,伫立月下枯枝,深色的瞳仁滴溜直转,下一刻,枯枝轻响,又扇着翅膀骤然逃离。
木槿皮笑肉不笑,不持拂尘负剑的他少了几分出尘飘逸,多了几分凌厉决然。
“叙旧是应当的,不过此次我们师兄弟是奉命出行,眼下遇到点麻烦,还请易姑娘相助。”
“何助?”
木槿道:“一年前我武当有两名弟子被人打成重伤,不久后伤重不治。在苏醒时,他们曾指认乔灵薇为凶手,我们奉命下山抓捕。奈何令师妹着实心狠,连伤我们几个师兄弟。此次好不容易将其围困在此,此女装无辜躲进了你的身后。易姑娘是聪明人,定不会被她蒙骗。让我们带她回去审问,日后,武当定会将姑娘视为座上宾。”
木槿看来对她现在的处境是了如指掌,中原大派的座上宾......易雪清转头面无表情擦掉灵薇嘴上的血迹,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低头时,不免浮出一丝温婉笑意:“木槿兄说我被蒙骗,这话说的,我师妹从遇见我,都还没说上什么话。蒙不蒙骗的,我得先问过吧。”她抬起头,正视着自己师妹,一字字问道:“你从来没有向师姐撒过谎,我且问你,你有没有杀武当两名弟子?”
乔灵薇摇头:“没有。”
“好了。”易雪清转身,对木槿笑道:“我师妹说她没有,若你们真认为我师妹杀了人,麻烦东渡到浮洲岛上说明。我们虽喜欢将弟子放养,但怎么说我们也是名门正派,你们说逮就逮,可有将我们一派几千口人放在眼中?今日请回,查清事实,递上证据,我们自会带人上门。”
女子神情肃然,木槿一怔,这段时间里只记得她的斑斑事迹,都快忘了,原先她也是一派的二师姐。更忘了,东海那头还有个雄踞一片海域的浮洲岛。
老白抱着胸,略有意味望着眼前这出戏。
“武当中原名门,这随意动手拿人最后不得收拾的事,你我都是见过得。怎么,还要重演一遭?”易雪清可算得上哪壶不开提哪壶,木槿脸色瞬间沉下,她却依旧神态自若又扎一刀:“再说了,我师妹与你师傅紫胤真人什么事,诸位也是清楚地。你这下来逮人......木槿兄,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这一上山,别人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报私仇栽赃呢。”
“易雪清!”眼看木槿脸色越发的黑,身后一名武当弟子忍不住斥骂起来:“我师兄重礼,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一通歪理,我师兄行得端,坐得正,岂容你污蔑!倒是你......”弟子眼睛一眯,嘴角尽是嘲讽:“你妖女的名头都快响彻江湖了,竟然还敢在此饶舌。华山晨云落可是让你害得不轻,妖佞奸邪,还敢碍事,我们武当连你一起拿!正好交由华山处置!”
“晨云落怎么了?”阴风乍起,女子神色瞬间变得冷冽,突如其来的让那弟子汗毛倒竖。
“小录!”木槿转头呵道:“易姑娘是北落好友,也曾是武当贵客,莫生口业。流言纷纷,真假难辨,武当从不随波逐流,华山如何是华山的事,我们自当有所评判。”说罢,他收起长剑,月光掠过树影婆娑,照在他的脸上印得眼底一片冷色,片刻,他扬起下巴扫过一眼乔灵薇幽幽道:“易雪清,你如今什么境况你心里清楚。留着她,只会堵死你的路,看在北落的面子上,今夜我答应你不动手,给你一晚上时间好好考虑。”也不再多言,直接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老白:“掌柜的,几间上好的客房。剩下的,给易姑娘炖一盅补汤,颠沛流离久了,也该将养将养。”
送走几人,过了好一会,老白才悠悠伸了个懒腰,掂着重重一锭银子回了院子。却见漱玉词不在,易雪清还在天井坐着,满眼暗淡。
“你师妹呢,跑了?”
易雪清苦笑:“跑,这十几个人围着跑得掉?她受了伤,我让她回我房间歇着,等着明天再想办法。”木槿并不想与她动手,她亦不想在这个关节眼与武当动手。木槿明里暗里如此台阶备足了,实在不行,估计也只能陪那个不争气的师妹上武当了。她仰头长叹,手里还有个小崽子,先下又砸进来一个师妹,当真是想逼疯她。
老白看她心情不佳,打了个响指竟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个烤红薯。易雪清略微一惊,不由感叹盗圣就是手快。
捧着红薯,她低声为之前的事道歉:“不好意思啊,还以为你们是黑店来着。这路上糟心事太多,真遇到好人都不敢相信了。”
“没啥。”老白笑道:“好歹曾经也是江湖中人,一点误会有啥?不过你们俩姐妹挺厉害啊,武当华山一人得罪一个啊,你又是跟华山啥仇啊?”
易雪清原先暗淡的眼神骤然一凛,抓住老白衣领怒道:“我从来没对不起华山!”此时她又想起武当弟子所说之话,声音弱了下来:“我好像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叫啥。”
“刚武当那帮人不是提了吗,易雪清。”老白思索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最近恶名昭著啊,哦不不不,名震江湖,名震江湖。”
易雪清:......“谢谢啊。”
“不过你不是盗了华山的藏宝图吗,怎么还落魄成这样?不是还说你是南教教主的孙女吗,这浮洲又是咋回事?这江湖传闻啊,乱七八糟的,到底哪些是真的啊?”
她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那华山之战,当真无我易雪清半分?”
老白一顿:“有,南教妖女易雪清潜入华山,杀弟子,盗藏宝图,叛南教,消失于江湖之中。”
“呵。”易雪清忽然笑了,她也不知为何而笑:“那晨云落呢?为何又说我害了他。”从华山下来,受心魔所扰,又拽个人一路东躲西藏,江湖上的事也没什么精力去听,浑浑噩噩数月,刻意逃避忘记,直到现在她才惊然发现,已经许久没有故人的消息了。
“华山晨云落?”老白挠头,望着易雪清犹豫片刻还是叹息道:“华山与南教一战后,本就凋零的门派元气大伤。南教也没讨上好,还死了个七杀在上面,怒气腾腾啊。不过都是江湖正道,任它势力再强,真逼急了,这各大门派也不会袖手旁观。不过这些门派护归护,非得逼华山讲清楚与你之间联系,让晨云落立誓诛你以示决心,顺便还要纠出来几个与南教交往的叛徒。”
“然后呢?”易雪清咬着手指,心中不由佩服这些门派好手段,什么与她撇清关系,分明借此事趁火打劫拿捏华山,受他们所控。
老白继续道:“晨云落......几家门派所迫,这人站出来说,他自愿与你有染,从未后悔。挨了华山苏雨三鞭,逐出师门。武当与华山结为兄弟之帮,而华山,再也没有第一剑客了。”
“他去了哪里?”她的声音很淡,淡到连她都快听不见。
“不知道,我又不是包打听,消息哪里有那么灵通?”见易雪清低沉不语,老白宽慰道:“这世上事,纷纷扰扰一团糟,非要较真理不清,要不要来壶酒,我请。”
易雪清笑笑:“算了,我喝酒容易发酒疯,后面事多着呢。”
看来这人对自己还是有个清晰地认知,老白打了个哈欠:“早点睡,为难谁也为难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死到临头再求饶也不迟。”
.......都是什么鬼?
易雪清没有回房,而是就这样躺在地上,就着风睡着了。再睁眼,天边掠过一缕白昼,晨曦的光辉落在脸上,又是新的一日。
一夜未眠的乔灵薇推开门,见易雪清还在外面,心中不由一阵揪紧。昨日至现在,除了那句话,她什么也没有问。漱玉词走上前,磕磕绊绊半天也只冒出来一句话:“师姐,你别管我了。这是武当与我之间的事......”
“嗯?”易雪清瞟了她一眼:“你跑到我面前了,我人也挡了,话也放了。现在你跟我说,让我别管你了,你拿你师姐当什么了?别说你没杀他们的人,你就是杀了,也该由我们浮洲绑着过去。你是我师妹,什么事是我们浮洲抗,前两年开放岛禁,兄弟姐妹们都出来了,也该聚一聚了。让这中土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浮洲岛。”
“师姐......”
易雪清扶住她,把了把脉,发觉她筋脉皆受损,气归气,还是忍不住心疼。颠沛流离那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个师妹却变成这样,边从怀里掏药,边絮叨:“不是出去学武当寻个什么道吗?怎么被他们给寻着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