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清啐了一口:“活该,小小年纪就敢偷喝酒了?现在喝不死你,以后愁得有你喝的时候。”
晕晕乎乎的南寻都没听清她在讲些什么,哼哼唧唧的眼睛都是半眯着睁不开的模样。
此时胭脂夫人见状挥起手帕捂了捂了嘴,巧笑嫣然的走上前,先是给南寻倒了杯水,又轻轻安抚易雪清柔声道:“看这孩子模样是醉得不轻啊,一时半会也上不了路。让他再躺会,等到午时吃过饭再走吧,我赠你们一些盘缠,去金陵的路途有的花销。你别说啊,先夫逝后,我住在这里许多年,冷冷清清的,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般欢脱的女子。再留一刻吧,带着我的一份心意上路。”
女人柔情似水,轻柔的话语里还透着母亲般的慈爱。望着与自己母亲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易雪清脸上莫名有了一丝动容。而此时小崽子喝了水后,又睡下了,格外香甜。这一时半会的确实走不了,易雪清无奈只能点头答应。
“那又只能叨扰夫人了。”
“无妨。”胭脂夫人瞬间喜笑颜开,素手一挥,手上的镯子叮铃铛铛响:“红儿,去吩咐厨房,中午多做些好菜,我为南灵姑娘送行。”
“是。”小丫鬟屈了屈膝,随即快步跑开。
又是一声叮铃响,易雪清渐渐蹙紧了眉头,晃了晃头,熟悉......却不记得。
快至午时,南寻总算是醒了,刚下床腿还软着。四下也不见易雪清踪影,瞧着日头高照,心里瞬道不好,那女人要扔他!
踉踉跄跄连滚带爬跑出房门,还没喊出半句,就盈盈被细软的纱裙扫上了脸庞,一抬头,是昨日那个瘸腿丫鬟。她俯下身将南寻拉起,拍去他身上的浮灰,动作轻柔。
南寻见有人来了,抓着瘸腿丫鬟衣袖便急问道:“易......我姐姐,她去哪儿了?”
瘸腿丫鬟一怔,低头思吟片刻道:“你随我来吧。”
另一头,餐厅内。易雪清盯着面前的热茶,抬手时不慎碰了下了桌面,木桌微晃,茶杯内涟漪一圈圈泛起。她将手指轻搭在杯沿,怔神凝着杯中涟漪。
“南姑娘,这茶是我此生最爱。当地没有的,都是托人从外面送来,你我有缘,特地煮于你品品。”胭脂夫人端起茶杯掩于宽大的衣袖后,微微一抿。
而易雪清却仍是低头凝着茶杯,半分微动。
胭脂夫人疑惑道:“怎么,南姑娘?这茶是不合你心意?”说罢,她嫣然一笑,俯身将茶杯推近易雪清身前:“许是没喝过,怕苦?”
“不。”易雪清淡淡道:“我喝过,不苦。”
闻此,胭脂夫人忽地一怔,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晃了晃,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神情。但不过刹那,她又迅速恢复为先前落落大方的模样,说笑道:“那可真是有缘了,这茶虽不是什么稀品,但也少有人喝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其中滋味。”
“是吗?”易雪清将茶杯轻转,花纹一面转到了胭脂夫人面前,那是一只花鸟,秋谢华容,哀哀啼鸣。
“我以前经常喝,莫说味道,就是气味也无比熟悉,对了。”易雪清忽然抬起头,凝视着胭脂夫人问道:“夫人,在下可否请教您一个问题。”
胭脂夫人:“但说无妨。”
易雪清站了起来,目光从她那保养得当的姣好面容又挪至了茶水中,易雪清握起茶杯,微微吹了一口气:“您说您丧夫多年,也不见家族往来。那么这么多年,这诺大的宅院您又是如何支撑的呢?”
胭脂莞尔一笑,渐渐变得苦涩,她亦是站起身来,也不掩着了,抬手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没有丈夫,一个女人就不能拥有金钱了吗?这家业,我自有维持的方法。”
此时,随着一声轻响,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端上了几盘精致的糕点。
胭脂夫人推近其中一盘马蹄糕:“我亲手做的,尝尝?”
而易雪清只是瞟了一眼,随手打落地面:“还想下药吗?胭脂夫人。”
花庭内
“跟我过来。”
南寻被瘸腿丫鬟牵着,一瘸一拐地走到后院,丫鬟四下探望了一番,发现没有人后,连忙打开了院门,上手就要把南寻向外推,声音急切:“小公子,赶紧跑吧,这里是个狼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南寻愣了一下,他素来聪明很快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丫鬟也不磨叽,把他往外一推就要关门,可最后一刻一只小手又死死扯住她的衣袖:“那我姐姐呢?”
瘸腿丫鬟面色沉了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胭脂夫人在那里,她是出不来的,你走吧,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说罢,瘸腿丫鬟将门狠狠一关,可下一刻,那门却没有合拢,而是从中传来了阵阵痛乎的呜咽声......
易雪清话音刚落,原本还算祥和宁静的气氛瞬间冰洁起来,即使胭脂面上仍是温柔笑意,但敏锐的她却已察觉到空气暗流涌动的丝丝杀机。从丫鬟们袖口中银色微闪的细丝,以及胭脂夫人越来越淡的笑意。
可易雪清却似乎不怎么在意,又把茶杯翻转了过来,平静道:“我有个挚友,医术不错,更善习引梦术。平日里总爱在我面前摆弄她的药材,特别是入梦迷香什么的,这味道太熟悉了些。”
胭脂夫人眼睛一眯,半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那位朋友叫南灵吧?医谷泽医谷叶掌门直系。”她盯着易雪清手里的茶杯,目光缓缓向上盯着她那张脸,神情微凛:“那你叫什么?”
易雪清抿着嘴并没有回答,对于这样的罗刹婆主动暴露姓名不是什么好事情。她瞥开眼,打量了这屋内雅致奢贵的装饰一眼,叹道:“夫人的营生,做得着实大啊。不过杀人越货也不该挑着我们这样的穷酸货啊。”
“杀人才几个钱?”
一旁的丫鬟笑了:“我们的营生?”她粗略上下打量了易雪清脸蛋与胸脯,狞笑道:“女的卖进青楼,那孩子,东厂那边不是在收那玩意吗?细皮嫩肉的,也是上好价钱的娈童。”
“原来如此。”易雪清恍然大悟:“果然活人还是要比死人更值钱些。”
嘶......
细微的声响悄然在空中游走,就在易雪清说话的片刻,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丫鬟袖口快如毒蛇的细丝就快逼进易雪清面门。
叮——
漫天的破布遮住了丫鬟的视线,银光骤现,不过一瞬,随着一丝血线漫出,丫鬟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下一刻便痛苦地捂着脖颈倒下。刹时,屋内气氛从一瞬间的凝固又到一瞬的沸腾,周边的丫鬟见同伴被杀,纷纷麻利的从袖□□出细线,直取易雪清性命。叮叮几声,易雪清边旋边打,一连斩断几根细线。
硬茬!
丫鬟们见状纷纷后退,相视一眼,摆出阵来。
易雪清亦是横起长刀,准备好好与这些丫头过过血招,可突然几声“啪啪”声响起,胭脂夫人边鼓掌,边走到两边中间,为易雪清挡住那些细线。
她盯着她,亦盯着她手里的刀,眼中炽热昂然。
“好武功。”她向前一步,易雪清向后一步。
“姑娘,你身手这般好,与其在外面吃苦受罪,满身风尘,不如来我潇湘院。我保证你们姐弟,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易雪清冷然:“我对你们的营生不感兴趣,我是人,我有我要去的地方,你要当鬼别拉我。”
“鬼?”胭脂夫人瞧着她那冷静倨傲的神态,茫然低笑了两声,神情中尽是苦涩:“谁愿意当鬼呢?是这世道吃我,将我变成了鬼,我无奈也只能当鬼去吃别人了。你与那小孩,不是姐弟吧?”
“是不是的又如何?”
胭脂夫人道:“非亲非故,就要带着他去金陵吗?不怕死路上?”
易雪清越听越烦,手上的刀却不敢颤半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女人的武功绝不会低。她站稳了身形,故作轻松道:“只要夫人放我们一马,我想日后的路应当是顺的。”
“哈哈哈哈哈。”女人笑得嫣然,神情格外认真:“若我不舍呢?”
不舍你大爷!易雪清心里已经啐了好几口了,她又不是她床上的陪客,话装得那么缠绵干嘛。胭脂夫人嘴角带笑,眼神却不动声色的给身旁的丫鬟递了过去。丫鬟心领神会,立刻朝客房跑去。
“是派她去找小崽子吗?”易雪清何等敏锐,当下就猜出了她们的意图。素手一挥,一把飞刀就贯穿了丫鬟的后颈:“可惜啊,他现在应该都已经快到城门口了。”
胭脂夫人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像是明白了些,摸向隐匿于腰间的精铁细鞭试探性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易雪清盯着她的每一步动作,神情得意:“我最爱喝酒,怎会判断不出一个小孩子是否没有喝醉呢?”
“那你为何不跑?”这让胭脂很是困惑,依着她的本事,趁人不备跑出去不是难事。
她清楚,易雪清又怎么会不清楚?
说话间,风吹过庭院,片片花瓣翩然飘起,一片恰好落至长刀之上,易雪清目光微微变得柔和,轻吹开花瓣,神情坦然。
“我跑了,下一个人可不一定跑得掉啊。”
胭脂夫人似乎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神情似嘲笑,似讥讽,却又带了两分苦涩:“自身难保,还管别人?怎么,想凭一己之力剿了我潇湘院吗?你这无畏死活的样子,可真像......可真像......”
易雪清疑惑地看着她,也没听见真像个什么。而胭脂夫人站在那里,不起招式,不亮武器,知道的双方剑拔弩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自己姨妈面对面闲谈呢?
不过纵使气氛再“祥和”,易雪清头上的汗还是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胭脂越是没有动作,她的手心越是紧得厉害。眼前这人,不知底细。但是江湖上心狠手辣滚了这么些年的女人,阴毒招式不会差到哪儿去。
她握着刀,没有半分松懈。
一刻,两刻,三刻......
落叶落花簌簌而落,时间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刻,胭脂仍然保持着最初打量她的姿势,未动半毫,她似笑非笑,含着微光的眸子仿佛就要把她看穿。易雪清皱着眉,脸上的汗渍早已干涸,心上似被万针扎上,疼痒难耐。她这些年打过那么多次架,就没见过这样的。
毕竟是年轻人,饶是她再警惕也沉不下年长她二十二岁的心。心里直觉告诉易雪清,继续耗下去,结果不会更好。
沉不下气,只能先出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