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现在状态,不断进食不断喝酒,要么醉生梦死,要么饕鬄塞嘴。她不能停,也不敢停下。
她已有好几个晚上睡不好了,往往合上眼没多久,只要心神稍松,心底嗜血的魔鬼又疯一般地窜进大脑,该死的心魔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越是挣扎,窒息感就越是强烈,整个人无法自拔。那种濒死的感觉,让她疯癫。
她不断咒骂着天杀的沈思风,诅咒他在十八层地狱里被扒皮抽筋,不得往生。可是,又能如何呢?
沈思风死了,她的心魔还是爆发了。
她不禁感到悲凉,莫非人当真不能与命运抗衡,华山一战,歌吟死了,渔如懿死了,弟子死伤大半,可最后还是没有守住。
可悲可笑,华山的一切反抗似乎像是螳臂当车,螳螂碎了,车轮滚滚向前,只沾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血沫。
而她这个试图反抗血脉的叛徒更是落得了这个下场,心魔爆发?她可是见过岛上心魔爆发,疯癫至死的人最后有多凄惨的。她呢?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不愿再去想,直接钻进了草垛子深处,抱着唯一陪伴着自己的长刀,陷入半梦半醒的混沌。
清晨时,不知哪里的鸡打鸣了几声,让易雪清清醒过来。伸展了下身体,草垛子也随着抖动起来。只听外面一声惊呼,易雪清只听得呼呼几声,腿部瞬间传来一阵刺痛。
她吃痛,立即从草垛子里滚了出来,眼中猩红又泛起,正欲杀出一条生路,可当她看见坐在火堆旁的小孩时,怔住了。
不远处的空地上,围着数十来人,尽是佩刀剑之人。衣着华贵的小孩坐在火堆旁,身旁站着不少伺候的丫鬟婆子。
皆是衣着昂贵,无一粗衣麻布。
应是某大户人家出门远行吧,易雪清这样想着原本要去拔刀的手也渐渐垂了下来。
而众人发现草垛子里有人后,本以为是什么刺客劫匪,吓得魂都快没了。可谁料刺出来个叫花子,望着脏兮兮的女子一副慵懒没睡醒的样子,众人这才稍稍放了心。先是将自家小主子送上了马车,一管事模样,膀大腰圆的婆子才插着腰走到易雪清身前。
“叫花子,你这是从哪里来啊。冲撞了我们家主子,你可知何罪?”
易雪清依旧耷拉着双眼,见他们不是南教的人也不是来追杀自己的,也就不理了,随手扯下一块裹刀的破布包了包被刺伤的小腿,一瘸一拐的准备离开。
那管事的见状恼了,扯着嗓子喊道:“问你话呢,跑什么!抓住她......”
“算了。”稚嫩清澈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别为难她,给她点吃的,让她走吧。”
“......是。”
听到有吃的,易雪清可就来劲了,急急向后倒了几步,还不等婆子给,自己就打开了袋子。馒头包子往里揣,临了临了还不忘嘴巴里给塞块肉干。手法之快,看的那些丫鬟婆子是瞠目结舌,气得抖了半响,才结结巴巴骂道:“真......真是个......叫花子啊!”
易雪清讨了好处,更不计较腿伤,嚼着肉干,含糊不清冲着马车挥了挥手:“谢谢啊,小崽子。”
这气得那婆子差点亲自拔刀朝她冲来,也难为她拖着条瘸腿还能跑那么快。
兜兜转转的又回到那条江边,她没个去处,身怀心魔回不去浮洲,正道要她命,南教估摸也是要剐她,天地之大当真活得与乞儿无异。
昨日那只猫还守在江边捞鱼,她扔了条肉干,咪咪咪叫了几声。或许是这人抢自己鱼吃的经历太过可恶,那猫藐视似的瞧了她一眼,随后叼起肉干,跑得没影了。
真的是......
易雪清嘁道:“猫不是最爱吃老鼠的吗?怎么连我这只大老鼠都不看一眼呢?”
不远处,又是来来往往的侠客在议论着江湖上的消息,昨日因为追杀她这个妖女,几方人马在这里打了个够呛,伤亡惨重。人们不禁又骂,当真是个祸害,偷了个藏宝图搅得几方不得安宁,若一朝落入他们手里定要剥皮抽筋!
易雪清听着,直接啐了口唾沫。她出去买个糖葫芦的功夫就让人坑了,还她偷了,对对对,她偷的。但凡是她偷的,绝对和水嚼嚼直接往肚子里吞。什么祸害玩意,害死了她爹,又过来害她。
她直起身来,抱着自己被破布裹着的长刀,径直走向那群人中央。挥了挥长刀,蛮横地将人冲撞开来,那些人捂着被长刀重击的胸口,当即就是破口大骂:“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易雪清回过头轻蔑地扫过他们:“因为妖女没眼睛啊。”
妖女?
易雪清!
待众人回过神来,易雪清已冲着他们吐了吐舌头,轻功跃起疯笑着跑远了。
“杀了她!”
天**暗,这场追逐从白天持续到黑夜。林中,一群人亮着明晃晃的刀,砍着周围无辜的树木泄愤,嘴里还不忘疯狂咒骂着戏耍他们的女子。
人声散去,四周也静了下来。天空黑漆漆的,仿佛刚刚被墨汁染过,不见半点光亮,偶有的几颗星子掠过点点光辉,森繁叶茂的树林连浅浅稀疏月光也尽数挡在了外面。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这是间或传来一阵短暂树叶摩挲的细碎声。时间似乎从未那么安静过,又或许本该如此安静。
忽然,一声幽幽叹息莫名响起,惊动了树上栖息的蝴蝶。受惊地蝴蝶扑棱了几下翅膀欲飞走,可叹息过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蝴蝶也就停下了翅膀。
树叶落下,一丝月光透过缝隙映照在女子眼睑之上。易雪清靠在树上,闭眼许久,一动未动,平静无波的神色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响,天黑的更彻底了,易雪清方从树上跳下来。真的是,被人追杀跑了一天,她竟感到莫名快意有趣,此时,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没有食物,没有酒。
易雪清抱着那把被破布缠着的长刀,失魂落魄地游荡在林中。树影斑驳,幽幽月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随着她的心一道不断沉浮。半个月了,从未听到华山与南灵的消息,就算是恨,也应该下来找找自己吧......
忽然,即将走出林子时她停下了——一壶酒滚落到她脚旁。
易雪清笑了,看来老天爷也不尽是在折磨她啊。俯身捡起酒壶,扯开塞子就是猛灌一口。味道醇厚,绝非粗酿。她咂了咂嘴,正感概这破地方哪里来那么好的酒时,远处忽然传出隐隐惨叫声。
她握着长刀快步上前,走到一颗大树后,她怔在了原处。
马儿凄厉地一声嘶鸣,伴随火光冲天,轰然倒下。随着倒下的还有无数的尸体,华贵的锦衣无情被锋利地刀剑屠戮,哭喊无门。只能在绝望中沦为屠刀下的亡魂,仅剩的护卫在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面前不堪一击。
没过多时,一群人就被杀得零零散散,意图往外逃的几名随从也很快被刺了个对穿。
易雪清躲在树后,漠然的看着这一切。她认得他们,是早上那伙大户人家,没想到白天还气派十足的人,晚上就被劫了道成了刀下亡魂。
再抬眼望向那劫道的领头人,再熟悉不过了。
裴青云。
哟,这还南教派出来的还挺忙的。一波人马忙着抓她回去剐,这一波人马又忙着拦路打劫。精力真是旺盛啊,不像华山,死了一批就踩在灭门悬崖边上了。
那么有势力,逍遥自在不好吗?干嘛非要复位呢?
听着火光中的惨叫,她心里却早已麻木。她现在的状态对上裴青云就是上赶着送,自家的大小姐帮着华山杀南教,这一逮回去,是剥皮还是抽筋她都不敢想。
她爹她娘可就她一条血脉,直接砍了双手双脚先留两个孩子也不是没可能啊。她自嘲一笑,也不管白日他们还给她食物的恩情,悄悄转过身便要离开。
偏偏此时,一只手扯住了她的靴子。
低头一看,满脸血污的小孩死死扯住她不放。定睛一瞧,好像是白天那个小少爷。
“你干什么?”
“你救我,我会给你荣华富贵。”
“我没兴趣。”说罢,易雪清一脚踹开他,准备离去。可刚一迈步,意志力顽强的小孩又抱住了她的大腿。
半哑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糯糯道:“求求......你......就......我是......我......是......”
刺鼻的血腥味窜进易雪清的鼻子——这小孩肩膀被人砍了一刀。
不愧是南教,出手就是毒,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什么人!”
被发现了......
还是跑得慢了啊,易雪清不由感叹。
熟悉冷冽的气息从身后蔓延开来,裴青云冷冷举起长剑指向她:“你是何人?”见女人没有反应,裴青云目光稍下,看见抱着女子腿的孩子时,又道:“江湖恩怨,与你无关。把那孩子留下,你走即可。”
易雪清听罢,赶紧想跑,可一迈腿,那孩子就跟藤蔓缠住了她似的,甩不开。易雪清眸下一冷,抽出长刀,高高举起......
忽然,强烈的刀气猛地朝后扫来,黑衣人们冷不丁被偷袭一把,纷纷后退。而就在这间隙,那女子已经抱着孩子跃入林间,逃之夭夭。
“贱人!”一人斥骂道。多管闲事,哪里来的好下场。
而裴青云则凝望着女子逃去的方向,张开掌心,刚刚那股凌冽刀气似乎还萦绕在四周,这刀法......
另一头,江湖之上,明月高照,白云间在前面负剑悠悠而行,忽地,他顿了顿,后面这丫头从下山就跟着他,着实久了些。
“南丫头,你跟着我作甚?”
南灵在月色中冒了头,盯着白云间的背影道:“想求你帮忙。”
白云间道:“帮什么忙?”
“救易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