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许久未见晨师兄的弟子围了一圈又一圈,易雪清原本买给浮洲的年货也是散了一圈又一圈,谁也没有想到,这年,拜到华山来了。
人群里几个小孩子围着抓糖果子,一个小女孩在里面矮些,伸手去勾却脚底一滑,摔了个结结实实。瘪着小嘴,眼看就要哭时,易雪清走了过来,将她抱起抓了把糖果子哄了哄,再看向四周,以前来的时候也没见那么多小孩儿啊。
晨云落也瞧着不对劲,问苏雨道:“师姐,怎么突然多了许多陌生孩子。”
苏雨笑着道:“前段时日,九淮道那边遭了山匪,洗了几个村子。你师弟他们正好下山,与他们战了一遭,这些都是孤儿,他们父母皆已被山匪所杀,小的四五岁,大的十来岁。大冬天,也没个去处,正好我华山也当扩充人手了。瞧瞧,这以后便是你的小辈了,挑一个当徒弟?”
听此一言,晨云落,易雪清与南灵皆是一顿。那么巧?
晨云落笑笑道:“好啊,你把他们全部叫上来吧,我选选。”
十几个孩子站成一排,有大有小,一一记住相貌后,晨云落回头朝着苏雨道:“我第一次选徒弟,总得先看看根骨再说。我们赶了许久的路,有些乏了,明日再选吧。”
“也好。”苏雨点点头,屏退了众人。与此同时,歌吟轻功一路飞了进来,瞅着几人便喊:“带的什么年货,有没有我的。”紧接着,还稳站稳,脚下一滑,扯了其中一个小姑娘衣袖便往下栽。
易雪清使劲拦了拦,才没让晨云落过去踹人。目光偏及,落到那个小姑娘手臂上,蓦然一滞。
歌吟爬了起来,才一脸不好意思的道了歉朝这边走来:“人一多,没搂住。哈哈,晨师兄许久未归,都不知道添新弟子了。”
晨云落漠然瞟了他一眼,切切道:“是啊,你以后也是做师叔的了,行事稳妥些。”
“稳妥。”歌吟急了:“怎么不稳妥,这些孩子有两个还是我救的呢。”
易雪清眉头一挑:“你还有这本事?”
歌吟道:“可不是嘛,不信你问兰兰,她就是我救的。”
他咧嘴一笑,又道:“你们可不知道,现在淮九道那边乱得很,山匪不敢朝我们华山来,全往那儿兴风作浪去了。什么乱事都有,我还听说啊前几日那边客栈跑进了三个疯子,疯疯癫癫,武功倒还挺高,大晚上喝多了酒把整个客栈打了。要知道啊,淮九道的客栈那叫一个鱼龙混杂,这三个疯子也不知道哪里的来路。”
歌吟摸摸下巴,沉吟道:“莫不是几十年前疯癫道人的徒弟......嗷哦!”
易雪清不知从哪里摸出的糖葫芦稳稳打进歌吟嘴里,吟吟笑道:“知道你爱吃糖葫芦,特地给你带的,别客气,多吃点。”
歌吟拍了拍胸脯,咳出那快塞进嗓子眼里的糖葫芦,差点噎死他:“我不喜欢吃糖葫芦,你师妹才喜欢吃,对了。”他环周一扫,问道:“你师妹灵薇呢,没跟着你一起来?”
她斜眼瞄了他一下,打趣道:“哟,你想她了?”
“咳。”歌吟咳了一声,躲避道:“没呢,我,我想你,想你不行吗?”忽地,歌吟似乎又想起什么,看着易雪清就笑道:“唉,还说我呢。你们知不知道,那该死南教烛老人居然冒出个孙女来了,居然跟你一个名字。那南疆的毒妖女听说可厉害了,不知道你这海上来的跟她比怎么样?哪个雪清能打些?”
这话一出,周围立刻像死一般寂静,易雪清脸上的笑意也瞬间冷了下去。歌吟察觉不对劲,看了看四周,刚想说点什么,便被晨云落打断。
“歌吟,你去把渔如懿叫来,我们有要事相商。”
歌吟默了默,恍惚点点头,也不敢再看易雪清,疾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口,他才茫然的回头,面上的震惊与骇然才渐渐浮现,易雪清该不会是......不可能,他使劲扇了自己一巴掌,海女哪里是毒女啊。
尽瞎猜!
大厅内,中间取暖用的炉子已燃尽到末,苏雨听着几人的赘述,脸色越来越沉,话至后面欲起身时身形一晃,差点没站稳。幸好渔如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拍了拍渔如懿的手,冷然看着易雪清问道:“你说得,都是真的?”
易雪清道:“句句属实。”
“呵呵。”苏雨苦涩一笑,拍案骂道:“好一个南教啊,为了什么劳什子藏宝图,竟把我华山害到如此地步。先杀我门长辈不说,污了我们十几年不够,还妄图让我们像狗一样衔物尽献吗?做他的春秋大梦!”气血上头,苏雨没忍住猛咳几下,南灵见状连忙上前给她把脉顺气,当摸到这个年轻华山掌门脉象之时,南灵怔住了。
这脉象虚浮无根,如被掏空的棉絮一般,哪里是个三十二岁年轻女子的脉象,更像是六十老妇的脉。
她也未敢言,只是从随身药包里摸出一瓶补元丸递给苏雨道:“掌门莫要忧心,雪清已经向我们通风报信,我们即在明亦是在暗,定能找出那半张藏宝图毁掉他们的美梦,届时,我医谷定会将当年真相公布于众,还华山清白。”
提到易雪清,苏雨目光才缓缓挪过去客气道:“易姑娘弃暗投明,是我华山之幸。接下来的事,烦请易姑娘多多费心了。”
易雪清忙道:“自然。”
苏雨点点头,又对渔如懿道:“你去给二位安排两个房间吧,此外这件事情不宜声张。天知地知,就我们五个知道,配合易姑娘抓出这里面的虫子,待事后,我定要拿他们祭我华山英魂!”
虫子......易雪清突然想起来那个手臂,确实是虫子啊。
待人走出去后,苏雨瞧着那个纤细的红色影子,眉心不免微皱:“云落,她毕竟是烛老人的孙女,什么海岛之言,也不可尽信,你就那么轻易相信她的话......”
晨云落道:“不是现在轻易相信她,我早就相信她的。师姐,不管你信不信,她是赌了命来的。”
放弃了回家的机会,为了他们,来这寒山赌命。
他偏头去看她,突然屈膝跪下:“我知道她身份特殊,你怀疑也正常,但云落在这里担保,若她有异,我愿以命相陪。”
见自己师弟都这样说了,苏雨也不好多言。
起身站起,女子抬眸凝视着门外的大雪纷飞,幽幽叹道:“山雨欲来,这年怕是过得不安宁了。待过段时日,还是把那几个小孩子送下山,寻些好人家收养吧。”
晨云落道:“钢筋磨铁骨,寒水洗利刃。那么多年,我们可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什么腥风血雨没有闯过。”他同样看向外面,眼神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会守在这里的。”
冬日的天黑得快,才酉时便可见天边点点繁星了。易雪清随渔如懿行至半路,忽的一颗小竹球滚落在脚边。
易雪清一怔,拾了起来,而路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怯怯的望着她,瞧着几分眼熟,才想起不正是之前在大厅中抢不到糖果子的女孩吗。
小姑娘生的好看,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很是惹人喜爱。易雪清拿起竹球,从身上摸出最后两块梨糖,冲她招了招手,待女孩走近一把抱起了她。
小女孩舔着糖块,开心的极。竹球也不要了,吃着一块,另一块不忘塞衣服里。那两只瘦小的胳膊晃荡着像极了两根干枯的苇草。易雪清掂了掂她,才发现这孩子不是一般轻,瘦弱的仿佛碰一碰就会碎掉。
她理了理小女孩的零碎枯黄的头发,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瘪瘪嘴道:“我叫小狗儿。”
小狗儿?易雪清拉开距离看了她一眼,眉清目秀,可爱动人,这什么爹妈,取这种名字。渔如懿见她这副表情,又拿出一颗糖果子哄女孩到一边后,才朝易雪清解释道:“这孩子是我们临走时在废墟里发现的,爹死了,没有娘。听村民说,她不是他爹亲生的,是不知道上哪儿拐来的,是拐给自己家傻儿子当童养媳的,在家里就叫她小狗儿。
前段时日他儿子摔死了,本来打算送去做瘦马的,结果山匪先来了......我们试着问过她原本的家在哪儿,但是她好像是发过烧,烧糊涂了,孩子记不清了,只能带回来了。”
“这世道,真是什么畜牲都有。”易雪清叹了口气,俯下身伸手去唤小女孩:“小......小乖乖,你过来一下。”
易雪清抱着她,轻声问道:“你喜欢叫小狗儿吗?”
女孩摇了摇头,小嘴嘟囔道:“讨厌死了,我不要当小狗儿。”
渔如懿听着小女孩那么一说,心里也不由一紧,俯身摸着女孩的头发,对着易雪清道:“我也觉得叫这个名字不好,不如你给她取个名字吧。她到了华山,既然不记得过去,也当有个新生了。”
易雪清偏头沉思,半响,她忽的笑了,指了指天上的明月说道:“乘今夜之月,你就叫乘今月好吗?”
女孩喃喃道:“乘今月......”
易雪清点点头道:“皎月清明,乘月新生。你以后不是召之即来的小狗儿,是乘今月了,好吗?”
“好呀!”小女孩懂不得那么多意思,听着好听,不是召之即来的小狗儿便让她十分高兴了。她伸出小手,摸摸易雪清小声道:“那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呀。”易雪清微微勾唇,笑道:“我叫易雪清。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易雪清......”乘今月抬起小脑袋,望着月色下红衣黑发的女子,往后许多年,这个名字带着这抹笑,让她记了许久。
看着抱着竹球蹦蹦跳跳离去的女孩,渔如懿不禁笑道:“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还是苏轼的诗,以前到不知道你名字是这般含义。”
易雪清默然,她以前也不知道,还是那时武当山上思过崖,那人告诉她的。
人生看得几清明。人生何曾能看得清明呢?
深夜,东院小筑。
易雪清推开窗户,丝丝寒风透骨,她丝毫未感到冷,而是望向了院内那株盛开的白梅。她默默地看了很久,终于,随着浅浅脚步声,白梅落了片花瓣。
“小姐。”
两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抬眸望去,雪地里单膝跪着两个女子,一个正是今天被歌吟撞了一下手臂上有虫子纹身的少女,另一个......
“南教,墨意。”
“朱砂。”
二人齐声:“见过小姐。”
女子柳眉轻扬,眼睛似水泛波。唇红齿白,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依稀相识。
易雪清敛下眼中神色,点点头道:“你们就是爷爷派来的人?”
墨意道:“是,教主让我们来协助小姐。”
易雪清看着她,没出声,而是一把拧过她的左臂,露出她手臂的蜈蚣纹身。
少女大气不敢喊疼,只得拧着眉瞧她。
易雪清一拧,稍一推,淡淡道:“马脚都藏不好,怎么当内应。这里是华山,哪里来的南疆的作派。回去,遮粉也好,用药也罢,藏好了,要不然我帮你把这块肉剜了。”
墨意捂着胳膊,垂着脸,半分委屈不敢露,屈了屈身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