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直沉默的洪黄门门主,陈起突然道:“褚家兄弟既然是奉了东苑那边的人来的,这墨竹的人自然也是东苑的人。老褚啊,你们真是糊涂啊,那废帝什么个德行你们又不是不清楚,怎会跟他们扯上关系,差点害死我们,更会害了你们全家。”
何以的话插得恰到好处,褚老西趴在地上深深一磕头:“是我猪油蒙了心,愧对千家愧对家主,我愿以死谢罪。”说罢,还不待众人反应,褚老西便狠狠一掌拍上自己天灵盖,顷刻,便断了气。
千祯亦是没有反应过来,这老褚的弟弟,他是有所了解的,最是贪生怕死,怎就这样自尽了。
千漫雪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楞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随后,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过身一看,原是迎夏不知怎么挣脱了绳索,已经服毒自尽了。
好快!
千十宴见这一幕,蹙了蹙眉幽幽道:“许是见褚老西已死,自己不想受折磨吧。”
不想受折磨?是不想自己家人受你折磨吧。千漫雪冷冷盯着上面那张生厌的脸,恶心至极。
目光稍挪至陈起的位置,连洪黄门也拉拢了吗?
这几人本就身体不适的千祯被这件事一起,猛咳了几声,觉得气血都无法平静,厌恶的踢了褚老西一脚,厉声道:“褚家如此不识好歹,今后也莫要在夔州待了。漫雪,将褚家的账一笔笔算清,一笔笔讨回。”
“是。”
千祯放下茶杯,手抬起时,茶杯已经碎裂成末。
“我老了,不代表人昏了。我千祯素来坦荡,最是厌恶腌臜之人!”
寒风穿进大堂,千祯踏过褚老西的尸体,厌恶瞧了一眼:“喂狗吧。”
千十宴将手中珠串藏进袖中,沉默不语紧随千祯之后,走过千漫雪身旁时被她骤然攥住了胳膊。
天气生寒,往日明媚的少女脸上亦是没有什么好神情。不过片刻,她松开了手,轻拍了拍千十宴衣衫,淡淡道:“堂兄,一路小心。”
千十宴亦笑回道:“那是自然。”
走出庭院,千祯一张脸才沉了下来。
褚老西这个蠢货!账本找不到难道不知道通知他吗?若他出手,怎会猜不到账本在花船之上,还轮得到千漫雪拿?这倒好,中了她的圈套不说,还搭进了一个武玄门。他多年筹划,竟就在这短短时日功亏一篑,千漫雪这往日骄纵的死丫头。
他统统不会放过!
再想想那日京中来信,东苑已是催的紧了,他已失败一次,若不将夔州拿下,那么自己也将是颗废子了。
袖中手指骤然收紧,片刻,那珠串便化为齑粉从袖中洋洋散下。
既然如此,怨不得他了。
另一头,易雪清自从上次游泳回来之后,整个人内力便似淤积了一团寒气,怎么运功都无用,一会清醒,一会昏沉。
千漫雪也不敢将她藏着了,一大清早便把她从正门领进了主院。打扫的侍女见千漫雪领了个陌生女子回来,纷纷好奇望去。
千家没见过这号人,易雪清随着千漫雪缓缓走近,众人方才看清她的容貌。
凤目琼鼻,未施粉黛仍是清丽秀美。女子腰间甚至还挂着一把长刀,这通身气派可不似一个通买卖的奴婢。
哪里来的江湖人?
“池鱼。”千漫雪就近唤来一个侍女,“我好友特地来夔州看我,不慎感了风寒,去安排个干净的房间,再请最好的医师过来诊治。”
“是小姐。”
易雪清躺在床上,前面还烧了火盆。诊脉的大夫把了把脉,转头对千漫雪道:“这位姑娘是寒气骤然入体,病得凶险,幸而是习武之人,体质尚好,虽淤积了寒气,但无大忧。待老夫开几贴药,服用个半月便可大好了。”
千漫雪拱手边送大夫边道:“这是我至交好友,还望老先生尽心啊。”
咳......
易雪清望着远处窗外飞过一排排大雁,往南飞去。
故园眇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头一次,她想浮洲了。
千漫雪新任门主这把火烧得可谓不是轰轰烈烈,武玄门明里暗里收拾了不少人,这般雷厉风行,一通操作下来门内质疑的声音也淡了下去。
几日之后,城外传来消息,褚家老小遇山贼截杀,无一幸免。
褚老西刚自裁没多久,偏生这个时候就遇上山贼。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千漫雪本欲出城查查,却在半道之上让人拦了下来。来人是一布衣大汉,斗笠下看不大清他的脸,此人身形伟岸,从远处大踏步而来缓缓逼停了她的马匹。
一只拳头横在马前,马儿见此拦截刨着蹄子,不敢上前。男人胳膊上肌肉鼓起,宽阔的胸膛昂然高挺,千漫雪直觉,此人武功不低,更重要的是来者不善。
千漫雪骑在马上,故作端庄的露笑,抱了一拳道:“这位好汉,可是有事?”
男人沉声道:“可是武玄门门主?”
千漫雪回道:“正是。”
男人又道:“我乃江湖一莽夫,家父曾与武玄门老门主有些过节,当年较量一场,不幸落败。立下约定,下一代门主再战。前些年,我哥哥与前任门主褚七星打为平手,煞兴而归。如今,我听闻武玄门新换了一任门主,特来全心愿。呵呵,竟没想到,是一女子。女子,你敢与我比上一场吗?”
此时,街道上闲散的路人闻声逐渐聚拢过来,围着两人看起热闹,窃窃私语起来。
千漫雪本不想搭理他,素不相识,她凭什么要为他的心愿打这一回。皱了皱眉便想借口拒绝,谁料男人又突然开口嘲讽道:“瞧小娘子这模样甚是为难啊,呵呵,一介女流,做了这武玄门的门主竟不会武功吗?”
一时间,围观的人群顿时就沸腾起来,千家四大门之首的武玄门门主不会武功,说出去多招笑啊。
听着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千漫雪的脸变得红一阵白一阵,骑虎难下。
她抽出长剑跃下马,站直身板朗声道:“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只听“嗬”的一声,大汉手持圆刀猛然冲来,千漫雪微吸了一口气,脚尖在地上使力一点,躲过一击。
翻身上马,对着汉子眉心就是一踢。大汉落空了两招倒是不气,冷冷一笑看准时机,抬腿横扫,踢折了两根马蹄,马儿嘶鸣一声,跪倒在地。
千漫雪纵使一跃,站稳在地。右手起剑,电光火石间与那人过了七八招,这大汉内功实在强劲,并非来讨名声的泛泛之辈。
千漫雪内力不足,剑法亦缺了几分快如电的灵动,七八招竟渐渐吃力起来。
大汉挥刀之时,左手拳头似钢铁出炉般裹挟着阵阵劲风,呼啸袭来,刀剑相抗间,一记猛拳狠狠击在剑身之上,顷刻间,千漫雪只觉右手发麻,毫无只觉。就在愣神片刻,又是一记重腿扫来,千漫雪连忙躲避,却不慎踉跄间又挨了一掌,身体瞬间倒飞出去,直接撞向后面的门店,只听咔嚓之声不断,后面的木门已被她撞裂。
千漫雪晃晃悠悠撑着内力站起来,谁料气血突然翻滚,“哗”的一口鲜血猛然吐出。
那大汉没有在出手,而是缓缓走到千漫雪面前扔下一瓶药,嗤笑一声道:“世风日下,这样一个三脚猫功夫的女流竟能当上武玄门门主了?滑稽至极,这千家啊,三个儿子都死了,又教出这般不入流的女娃,恐怕是要败了,可悲,可叹啊!”
言罢,大汉鄙夷瞧了千漫雪一眼,随即扬长而去。
此时,原本的天空突然变得昏沉,乌云翻滚,劲风猛烈摇晃着树木,吹向了门窗。片刻,大雨倾盆而至。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散去,回家的回家,躲雨的躲雨。
千漫雪仍坐在原处,翻腾的气血尚未平息,双手也变得冰冷僵硬起来。街边砖缝里生长的野花野草在瓢泼大雨中无助的起伏摇曳,好似随时都要被拔根而起。四周已无任何人,任何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都消失在这急雨中,千漫雪忽然自嘲的笑了一声,她该感谢这场雨吗?
让她免于众人的嘲笑,与被人围观的不堪?
可悲?可叹?
“啊!”突然,她一把抓起一旁的药瓶重重砸在地上,瓶子碎裂的声音在暴雨中细微的响了一声,随后,又久久归于平静。
武玄门
易雪清服了两次药,稍微好转了些,这几日荒废了武艺,瞧着暴雨刚过,雨后初晴的环境甚是不错,起了兴致。
刚提着长刀走进院中,便见一个湿漉漉的水鬼颠颠撞撞的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抱着毯子惊叫的池鱼她们。
走近一看,这不是水鬼,是淋了个湿透的千漫雪。
易雪清上前拦住失魂落魄的少女,从池鱼手中接过毯子给她捂了个严实。
瞧着她这副模样,估计挨浇的不只是身体。
“怎么了,这是?”
冷风吹过,千漫雪瑟缩了下身子,也不抬头去看易雪清,只是哀声道:“能怎么了?不过就是出门让人挑衅比武,然后才过了不到十招就让人打的吐血,顺便羞辱了一番,呵呵。”她忽然自嘲笑道:“能有什么呢?不过就是千家最丢脸最不入流的女儿,女流之身还想妄图家主之位。真是可笑,人家的爹败于老门主之手,人家的哥跟褚七星打了平手,到我这,只有十招。”
“就这事啊?”易雪清听完这絮絮叨叨一堆,脸上并未浮现什么表情,只是平静道:“武功练好,打回去就是了。”
“什么?”千漫雪怔了怔抬头望她。
易雪清很是不以为意道:“人之胜败乃是常事,他今日羞辱于你,你练好了武艺,再羞辱回来便是。因为输了比武就这样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的叫个什么事。消沉就能抹去你的羞辱吗?还有啊,什么叫做妄图,你是千家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这家主之位本就是你的,去争,又何妨?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哥哥没死,他就不会让人挑衅打败吗?他们到底只是拿这个女流身份打压你罢了。”
女子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皆是意味深长。千漫雪抱着毯子,偏头沉思了良久。易雪清也不等她,她本就是来练武,取了长刀便在一旁树下舞起来。
刀风烈烈,盖过院落中的冷风,强劲的刀锋掠过大树之时,枝叶随即摇曳落下,泛黄的树叶犹如翻飞的蝴蝶,于空中乱舞,随后被一道剑气划为两半。
刀剑相碰,千漫雪发丝仍滴着水珠,凌乱的头发丝毫不掩她此刻的风采,长剑划过长刀,翻转之间在空中激荡起一丝波纹。
抬眸间是千漫雪那明媚的笑容:“易姐姐,可请赐教?”
易雪清呵呵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