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的圣殿疗伤顺利结束。彭咸心情郁郁,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一进圣殿就找了一旮旯蹲着,鹿鸢惊魂未定,心情也不怎么样,乐得不用理睬彭咸。
回去的路上,彭咸恢复如常,神采奕奕地对鹿鸢说:“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
“往北走,有一片浅海,水色澄碧,美轮美奂,那里有一种鱼,长着蓝色的大尾巴,叫青鸟。”彭咸兴高采烈,挥舞着双手给鹿鸢比划,“最重要的是,那片海里,半埋半掩着一整副......”
“黄龙骨架。”鹿鸢干巴巴地接道,她听完前半句,就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地方了,“是龙骨遗迹,上古大神征战的地方。”
“你知道?”彭咸愣了一下,随即仔细一品,觉得鹿鸢的语气并不简单,“你去过?”
谁带你去的?王兄这么闲吗?
鹿鸢垂头“唉”了一声,恹恹道:“别去了,怪累的。”
“行。”彭咸失望地抿抿嘴,应得却很干脆。了无生气的禁地,水波都在沉寂,他默然片刻,开口问:“你师兄师姐他们现在住哪儿?枯荣山吗?”
鹿鸢看他一眼,摇头道:“不,他们住九涧山。”
枯荣山是她师父元觉道人的道场,师父渡劫失败,身死魂消之后,他们这些弟子便都下山去了。
“你以后跟他们住?”彭咸问。
“暂时是这样。”自立门户是早晚的事,不过鹿鸢暂时没这个打算。
在九涧山和师兄师姐相伴,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师父跟前学艺的日子,那是她最顺心快乐的日子。
彭咸笑着说:“不如你在太湖边上找一座山头,这样咱们两个也好住得近一些。”
鹿鸢冷哼,觉得彭咸想一出是一出,“你那太湖边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旱得旱死涝得涝死,还有我下脚的地方?”
太湖一带,钟灵毓秀,是个好去处,只可惜好位置都被占了。
彭咸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马上改口,“那我去九涧山找你玩。”
鹿鸢轻笑,拖着调子,“好,欢迎。”
走出禁地,周围不再昏暗静谧,鱼虾成群结队,往来游荡,多了些生趣。彭咸的任务完成了,他把鹿鸢送到院子的珊瑚墙外,似乎并没有再进去坐一坐的打算,鹿鸢瞅瞅他,想问他是这就回太湖,还是要怎样。
彭咸突然一拍脑袋,“你那堂兄弘化要成亲了,你知道吗?”
婚礼事件之后,弘化臭名远扬,众所周知,他是个浑蛋,浑得“光宗耀祖”。丹粟大权在握,面上春风得意,背地里也免不了为儿子的名声发愁,于是火速定下一门婚事,让弘化赶紧成家,养一养心性,正一正名声。
听到弘化的名字,鹿鸢神色一凛,旋即露出玩味的表情,“什么时候?”
“好像就这两天......”彭咸挠头,仔细回想,“嗳!好像就是明天。”
此前他不知鹿鸢去向,便留意和鹿鸢有关的各种消息,这才把弘化成亲的事放在心上。
“呵!”鹿鸢冷笑出声。
彭咸狡黠地眨眨眼,低声问:“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
“可是人家没邀请你。”彭咸半真半假地叹了一句,隐隐还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那我更要去了。”鹿鸢扬眉,“弘化是个好哥哥,我自然要做好妹妹。”
....................
第二天一早,鹿鸢分海上岸,一眼看到礁石上,彭咸迎着朝霞而立。
鹿鸢觉得奇怪,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走?”
彭咸被噎得脚下一滞,索性在原地叉腰,瞪着鹿鸢喊道:“我为什么要走?我等我王兄回来喝酒,不可以吗?”
“可以。”鹿鸢认真点头,对彭咸摆摆手,“你继续等,我不打扰。”
说完,招来一片霞,腾空而去。
没过多久,鹿鸢回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彭咸驾云追上来,一脸你对我很过分,但我宽容地原谅你的表情,“我陪你一起去。”
他早早跑到岸上,喝风喝了一整个日出,就是为了陪鹿鸢去南荒参加弘化的婚礼。堵门的话,被拒绝的可能性太大,在岸上等,还能给她一个惊喜。
鹿鸢闻言一愣,心底涌出一阵暖流,她轻轻摇头,柔声对彭咸说:“不用。”
彭咸勾勾嘴角,散了脚下的云,一跨跨到到鹿鸢身边,和鹿鸢同乘一片霞。他一副主意已定的模样,振振有词道:“你做什么我不管,他们若敢对你做什么,我不能不管。”
“我跟你一起,省得你势单力薄,再被欺负了。”
“多个你,多盘菜吗?”鹿鸢轻笑。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和彭咸一道向南飞去。
....................
鹿鸢的到来,让原本就冷清的婚礼迅速蒙上一层阴霾,丹粟眉头紧锁,弘化脸色难看,气氛变得非常微妙,各方亲友敛声屏气,他们都认为鹿鸢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她不请自来,绝不是只想喝杯喜酒那么简单。
弘化扭头避到后堂,把外面丢给父亲料理,今天他是新郎官,不好跟鹿鸢起冲突。
丹粟也无意与鹿鸢接触,他转身进了礼堂,命仆从赶紧把大女儿弘仪和鹿鸢的娘找来。他是伯父,又是族长,还能给小辈低头认错?再说了,他何错之有,弘化何错之有,若非那北荒地仙逞口舌之快,弘化又怎会一怒之下将人打死。
鹿鸢径直进入礼堂,无人阻拦,也无人上前招呼,她找了一处不偏不近的位置坐下,周围迅速空了一圈。
弘仪和鹿鸢娘匆匆赶到,弘仪走到丹粟身边,父女俩低声合计,鹿鸢娘挺着脖子杀到鹿鸢跟前,一屁股坐下,看得出来她竭力想表现得从容得体,但表情还是狰狞的吓人。
“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你找不见。”鹿鸢娘直勾勾盯着鹿鸢,情绪在发火和说软话之间来回变换,两片嘴唇动得飞快,声音低沉诡异,“家里乱成一团,你爹躲到郁垒之丘,屁都不放,你妹妹还小,你又不在,快把我急死了。”
换做从前,鹿鸢肯定会说母亲辛苦,女儿知错,而今只觉得厌烦透顶。
“莺莺还小,是有多小?”
父亲把头一缩,装死的德行,千百年来没变过,日复一日抱怨这些话,不腻吗?
鹿鸢娘愕然,鹿鸢从未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鹿鸢破天荒地强硬,鹿鸢娘不由得身段放软,缓了脸色笑笑,去摸鹿鸢的手,“自然是比你小。”
“你懂事上进,又在外学了本事,娘不指望你,难道要指望莺莺那个不听话的丫头。”
鹿鸢抽回手,漫不经心地打量礼堂布置,幽幽叹道:“看不出来呀。”
娘亲是在指望我吗,娘亲是在一层血一层肉地消耗我吧,反正我懂事,皮实。
“什么?”鹿鸢娘愣住。
无言片刻,鹿鸢才又说了一句,“看不出哪里乱成一团。”
鹿鸢娘捧心叹气,低声劝道:“鸢儿,娘知道你怨弘化,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咱们......”
“大喜的日子就该号丧,不是么?”鹿鸢轻快地说。
“好孩子,你体量一下家里的难处,家里不能再丢脸了。”
“丢脸?哈!”这个理由真可笑,鹿鸢看着母亲,神情不再平静,“他成亲是大喜,不能丢脸,那我成亲是什么?是脸随便丢,死活不论,只要你们尽兴?”
鹿鸢娘被鹿鸢眼中的嘲讽激怒,彻底火了。鹿鸢从小就有些怕她,基本上不用她哄,所以她预留给鹿鸢的耐心少之又少。
“差不多行了,你还真要豁出脸大闹一场不成?”
鹿鸢慢慢把脸转回去,冷冷道:“你不跟我说话,我还能心情平和一点。”
鹿鸢娘险些气得破口大骂,用眼刀剐了鹿鸢半天,见鹿鸢始终坦然自若,也只好偃旗息鼓,悻悻把眼神收了。
彭咸全程事不关己,神游天外,等鹿鸢母女消停了,他才瞥去一眼,打量鹿鸢脸色,冷不丁对上鹿鸢娘的目光。
“这位是......”鹿鸢娘端起笑脸。
彭咸拱手,微笑道:“小仙彭咸。”
大概是为了掩饰方才母女争吵的尴尬,鹿鸢娘笑容可掬,热情的有些过分,“是鸢儿的朋友吧,在哪里高就?”
“没有高就,终日在太湖无所事事。”彭咸不卑不亢。
这时,一道女声响起,“仙上可是掌管五湖九江的河伯彭咸?”
鹿鸢的堂姐,弘仪走过来。
“正是。”彭咸若有若无地颔首。
鹿鸢娘一听,眼神铮亮。
弘仪落落大方,并未露出殷勤之色,笑说:“河伯光临舍弟婚礼,我等荣幸之至,家中子弟拙笨,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河伯多多包涵。”
彭咸淡淡回了一声“客气”。
弘仪从鹿鸢面前经过,在鹿鸢娘身边端坐下,偏头扫了鹿鸢一眼,不温不火地说:“二妹,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周围一圈的空席,相继有人落座,皆是族中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