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之羽 第19章 懦弱

姜焕眯了眯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采衣也注意到了，但现在时间紧迫，他的注意力没多停留在这冲他而来的神秘子弹上，而是把握时机，确定了“脑”的位置在“沙丘”的右侧偏上方，然后快速在脑中规划出一条最短路径。

之后他卸掉身上装着大型枪支与补给物的背包，只带着身上的几把刀与姜焕递给他的小手枪，残影似地向“沙丘”冲去。

姜焕给他扎的那一束低马尾也被风卷得飘起，整理好的碎发又飘下来几缕，但华采衣的视线死死地盯着“脑”——那里和其他地方几乎没区别，一个走神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位置。

很快他跑到了“沙丘”前，怪物现在很不稳定，被子弹狂轰滥炸，姜焕落在华采衣身边的移动气墙虽然能保证华采衣不被子弹误伤，但炮火的冲击力还是会影响到气墙的稳定性。

华采衣花了三秒钟判定出了一个最适合的出发点，然后一个借力攀登，扣住“沙丘”的身体，再找到之前规划好的线路，一路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迫近“脑部”。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不知道是谁提前引爆了华采衣对面的油车，一时间，巨大的轰炸声响起，华采衣被近距离的炮火余波以及彻底被激怒的怪物震下了沙丘，怪物怒吼一声，震碎了气墙。

华采衣在落地的那瞬间失去气墙保护，为了保护头部而承受巨大冲击力左胳膊一下断了，臀骨与腿骨也传来剧痛，他被震得头晕眼花，大量消耗精神力异能的脑部钝痛更加眼中，他几乎失明失聪了几秒钟，但战斗躲避的本能与潜意识让他躲过了怪物朝他袭来的又一击。

他咬牙忍着剧痛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看着沙子与石头化形出的“拳头”擦着他的脸侧而过，沾上了一点他的血液。

他几乎没有停顿地用没有骨折的右手抽出枪朝着他在最后时刻插进一把刀留下记号的“沙丘之脑”射去——为了袭击他，怪物的身体朝他倾斜，“脑部”也离他很近。

他完美击中，把之前插进去的匕首击落，子弹陷入“脑”，消音了一样被“脑”吞噬。

怪物的动作停滞了一秒，华采衣趁机探入精神力，发现“脑部”生成碎片的时间慢了许多，说明有用！

当华采衣准备射出第二枪时，“沙丘”突然彻底暴动，声波攻击与局部沙石崩塌一齐朝华采衣袭来，而华采衣因为强行使用在之前过度消耗的精神力而反应迟钝，五感尽失——他几乎无处可逃……

姜焕看着离华采衣最近的油车被提前引爆的时候，心跳几乎停了一瞬，脸色差得不像话，他几乎立马联系到了那颗莫名其妙的子弹，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他明显感到他的气墙撑不住了。

那股冲击力自破损的气墙传到他的身躯里，又从华采衣砸在地面上的痛苦传到他的心脏里。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拎起两把改组机枪往“沙丘”跑去，边跑边进行射击，气墙也重新凝聚起想要护住华采衣。

但暴怒的怪物爆发出了强大的能量，无数的幻境碎片卷着沙石朝各处散去，一时各种杂乱的回忆像纸一样糊住了姜焕的视线，让他看不见现实的状况。

姜焕已经濒临爆发了，因为他最后看到华采衣向怪物精准射去一枪后身体突然僵住，而异能者优越的视力也让他看清华采衣脸上突然的迷茫，且怪物的大暴动的进攻主要对象显然是华采衣。

人肉之身绝对承受不了这样的进攻，而华采衣的神态更是让姜焕确定了他正处于异能过度使用的反噬阶段，姜焕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那一幕让他的眼睛充血，大脑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但他还是拼着最后一下形成了一个倾注了他短期内能使用出的最大气力异能筑成的气墙，再次落在华采衣身上。

气力异能的过度使用让他精神紊乱，因此他失去了抵抗幻境碎片的能力，被幻境碎片砸了正着，而精神紊乱与幻境碎片的结合，也短暂地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那个老头又在对着他神神叨叨了，姜焕想，无非是那么几句让人耳朵起茧的话，但他已经不在意了，他现在是华采衣一个人的救世主。

但那老头却没有说那些熟悉的话，他的声音很小，姜焕隐约捕捉到了“蓬阁”两个字。

“大点声。”姜焕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蓬阁没有了，华采衣一无所有了，这是你的错，是你没有救他，你没有承担起你的责任，你让他痛苦。”

“闭嘴。”

“你不会以为你救了他吧，不，你害了他，你当初不想介入蓬阁与死亡骷髅的争端，选择一个人逍遥快活，你以为你是真潇洒吗？华采衣为什么会落入那样绝望的田地？全都是因为你，你的不在意，你的作壁上观。”

“我让你闭嘴。”

“现在在这惺惺作态对他出手相助，让他对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你以为他爱你吗？他把你当神一样供着就是爱你吗？只有你，卑劣地借着他的崇拜信任，骗得他以为他爱你，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自诩为他一个人的救世主，其实就是你的自私，你的冷漠，才让他的世界坍塌，让他在绝望与痛苦之中苟活，让他被复仇之火烧得一天也不得安宁——”

姜焕上前一步掐住他的脖子，冷笑着歪头，眼里满是杀意：“你不会以为用了这张抚养我长大的老头的脸我就不会杀你了吧？想让我有什么样的反应？痛苦吗？自责吗？崩溃吗？你凭什么认为你也有资格对我说教？”

姜焕的手指用力，找准角度一折，幻境中的“老头”就咽了气。

姜焕松开手，让“老头”的身子慢慢倒下，睫毛垂下，看着那双瞪着的眼，口中喃喃：“连他都没能成功洗脑我，你这个拙劣的赝品就可以了吗？蓬阁与死亡骷髅的战争不是我能介入的，各个组织间的争夺，战争频繁发生，你凭什么认为我的介入就可以改变这一切，让人类和平相处？”

“资源的有限性，生存空间的有限性，以及人类的劣根性，就注定了一场场血腥的厮杀，你真以为我能当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姜焕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我从来改变不了什么，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拯救这个世界——”

突然，死去的“老头”眼神恢复了神采，鲜活地冲姜焕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姜焕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扭曲，持续了十几秒之后，变成了一片火光。

而这片火光，姜焕前不久才见过——在华采衣的记忆里。

姜焕看见华采衣央求着，挣扎着，奔跑着，倾尽所有战斗着，看他筋疲力尽，看他被虏走，看他的眼神渐渐被绝望崩溃的怒火充斥，又转化为空洞麻木。

在一堆断肢尸海中，在血液与硝烟交织的黑暗河床里，那双永远牵动着他心神、触动他灵魂的闪烁着不屈与倔强的眸子，像被某种看不见的怪物摄走了魂魄，再也不见丝毫光彩。

姜焕的灵魂在这一刻感觉到了重重的撕裂感，在这之前，他不知道恐惧为何物，潇洒又无所谓地认为恐惧这种情感离他很遥远，但现在，看着那美丽双眸中的空无一物的眼神，恐惧在他的心里被诠释得那样生动，那样具体，那样让人肝肠寸断。

他想伸出手去拥抱华采衣，想去亲吻那双眼睛，想让那双眼睛重新绽放光彩。

但他的手僵在了半路。

“华采衣”抬头，双目无神，在看他却又像在看一片虚空，他一声不响地流泪，像是化成硫酸腐蚀着姜焕的心脏。

“你为什么不帮帮我呢？你不是救世主吗？我的……我的家园全毁掉了，我的同伴，我的父母，全都死了……你为什么不能帮帮我呢？你那么强大，明明就可以挽救这一切啊……”

“我好疼啊……”

一瞬间，那双空洞的眸子又迸发出仇恨来，他死死地盯着姜焕：“我那么崇拜你，信任你，奉你为救世主，结果你不救我，放弃我，毁了我，让我像个笑话一样活着，你怎么敢让我爱你，你怎么配让我爱你？”

姜焕觉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幻境，这不是真正的华采衣，在之前的那次幻境中，“华采衣”说出过类似的话，也作出了让他心疼的死寂的表情，但那时的他可以很快缓过神来，现在却不能了。

因为幻境中的“华采衣”多了一个很重要的筹码——他的爱。

他讨厌太过懦弱窝囊的人，但现在的他也得承认，自己同样懦弱。

他潜意识里也在害怕，害怕华采衣会责怪他没担起该担的责任，害怕华采衣把他当成普世意义上的救世主，害怕华采衣不爱他。

姜焕苦笑一声，却又生出了那么一点叛逆的心理。

原来在爱面前，众生平等，就算是那群老头精心打造的“救世主”又如何，就算是唯一拥有双异能的完美异能者又如何——

在爱面前，他也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