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焕没打算去找索尔警告威胁,事实上他不觉得索尔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只是听见有人告白华采衣,下意识地不舒服罢了——当然,如果索尔对华采衣纠缠不休,那就另当别论,毕竟他真的很烦。
姜焕打算回去找华采衣谈谈心,顺带试探试探华采衣的想法。
回去路上左承明来找黎墨了,姜焕笑看着黎墨一脸尴尬扭曲地跟左承明走了,姜焕给左承明递了暗示性的一眼,不过不知道左承明有没有领悟到。
爱情还是要自己去争取。
姜焕回了他们的房间,看见华采衣坐在沙发上擦头发,他刚刚洗了个澡。
他的头发很长,被水浸成一缕一缕的,没有干燥时的顺直感,有点弯曲,但却比干燥时看起来更加乌黑透亮。
他的头发分散到胸前,肩上,背后,头发上的水珠晕湿了他前面的一小块布料,姜焕看了看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他拿过华采衣手里的毛巾,轻声说:“我来吧。”
华采衣把毛巾递过去,说了句谢谢,感受着姜焕轻柔的揉搓力度,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哥……”
感受到华采衣的欲言又止,姜焕边擦着他的发尾,边温柔询问道:“怎么了?”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华采衣微微偏过头。
“好,等我帮你把头发擦干。”姜焕摸了摸他干得差不多的鬓角。
华采衣点点头,姜焕擦到了他的头顶,揉搓了两下,一些发丝飘到了他眼前,他眼睛下意识闭上。
姜焕站在他身后,从上往下看见他紧闭的双眼,轻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残留笑意说道:“眼睛闭那么紧干什么,我力气太重了吗?”
“没有,我只是怕头发飘进眼睛里,戳出生理性泪水会很狼狈。”
姜焕想回一声“你眼睛红红的样子会很可爱”,但他知道一一不喜欢流泪,也就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华采衣感觉到头发差不多干了,于是斟酌着开口道:“我的异能可以提取和播放记忆,我想……如果你愿意知道我的过去的话,我可以把我的记忆在你脑子里播放一遍。”
姜焕是华采衣最信任的人,他之前觉得心脏处那血肉模糊的伤口要想愈合,必须用复仇之火去灼烧,用仇人的鲜血去浇灌,但本来在日复一日的屈辱惨痛里快要麻木到毫无知觉的伤口,却在感受到一次次来自姜焕的温暖中,变得刺痛起来,就像麻醉剂的药效褪去。
人一旦感受到光明,那些如附骨之蛆般快要习惯的黑暗,突然就变得不可忍受起来。
华采衣从来不信什么神佛,他人口中仁慈的上帝只会施加苦难给他,他只能挣扎自渡。
但遇到姜焕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想,他的生命也不是那样全是苦难。
他想,姜焕就像神明一样,一次次将他从万丈深渊中拉出。
所以这一次,他想试试,揭开伤疤,主动向他的神明寻求疗愈。
姜焕愣了愣,华采衣这幅样子就像是流浪在外的小野猫弄得浑身是伤后被他这个新主人捡走,而警惕自我防卫观念极强的小猫咪终于愿意朝他露出肚皮上的伤口,请求抚慰。
姜焕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绕过沙发在华采衣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手指一直滑到他长至腰间的发尾,摩挲两下,看着他说:“我当然愿意,只要你想。”
华采衣双手抓住他的两只手:“那你闭上眼睛。”说完自己先闭上了眼。
姜焕看着华采衣因为太过用力闭眼而扑闪的眼睫以及颤抖的眼皮,很想上手摸两下,但无奈手被抓住,于是也闭上眼睛。
“你什么都不要想,在脑海里构造一张白纸。”
华采衣调用自己的精神触角,触碰上姜焕的大脑……
……
华采衣给他看的记忆从十岁第一次遇见他开始,姜焕再次看见十岁的小华采衣,那时候他的头发还没有很长,刚刚过肩,在脑后绑成一个小揪揪,鬓角零散的头发被风吹拂,纯真澄澈的眸子就那样盯着他。
有些失真模糊的回忆就像泛黄的纸张上用铅笔浅浅勾勒的画如今被彩笔填涂,一瞬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这是他们的初遇,这个黑色半长发的小孩有一双见之难忘的眼睛,可爱得像天使一般的面庞,但却有着超越他年龄许多的战斗力和敏锐度,下手快准狠,懂得借力,很有技巧——这可能是他被吸引停驻的原因,也是他选择出手相助的原因。
回忆被笼上了暖黄色调,温暖又熨帖人心。
姜焕曾经孤单得像寂静的隧道,他无所依靠因为他被定义成了最大的倚靠,他潇洒自由因为他除了被强加的责任与能力之外一无所有,遇到华采衣之后他不再是孤单的枪而是拥有箭的弓,箭之所指是自由的远方。
他知晓他的能力,享受他带来的心脏悸动,他的眼睛让他感到活着——
姜焕想,这场暖黄色的初遇,是他一生幸运的开始。
殊不知华采衣也这样想,甚至,这可能是华采衣为数不多的,在多年的痛苦折磨中,渺茫的,久未触碰的幸运。
二人记忆交叠的地方姜焕可以以自己的视角体验回忆,但“初遇”之后,即华采衣单独的回忆,姜焕是从华采衣的视角来感受。
他跟着华采衣接受严格的锻炼与考验,他感受着华采衣体内澎湃的生劲与咬着牙的坚韧,他的血液被燃烧着沸腾,摔倒之后立马站起,失败带来的不是绝望,而是逆流而上的冲劲。
吸引姜焕的那股燃烧在华采衣眸子里的力量,原来这么早就开始积蓄能量。
很快来到了华采衣十五岁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承载着无穷扭曲与恶意的黑暗的河床,上面奔腾着污浊浓郁的血液,裹挟着痛苦的残肢,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周围一片血光,死亡骷髅成员们笑容狰狞,蓬阁成员们筑成人墙,保护着身后的小华采衣,姜焕感受到了撕心裂肺,他从华采衣的眼睛里看到眼前的人肉墙壁一点一点破损,一个一个倒地,但依旧看起来坚不可摧。
华采衣冲上前让他们让开,他想说他也可以独当一面,他想说他被训练得很好,他想说他可以帮忙,可以与他们同生共死……但他拉不开,也扯不动,他身前的人们甚至有比他年龄还小的,他们回头宽慰地看他一眼,又决然地赴死。
姜焕感到眼前视线变得模糊,却有什么在硬生生地被憋回去……
是华采衣想要流下却不能流出的泪水。
华采衣的母亲将他扯过来,严肃地看着他说:“你往反方向跑,记住,活下去,你是我们最后也是唯一的火种。”
然后他的母亲最后用力抱了他一下,有点哽咽地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爱你……”接着用力推了他一把,再不看他,转身投入战场。
华采衣的精神恍惚,力气像是全部被抽空,他知道他得听母亲的话,他得逃走,他得活下去,但他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如果他不回头,他将错失最后的希望。
体悟着华采衣当时的情绪的姜焕,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他刚想对华采衣说:“不要回头——”
华采衣就回了头——
那道保护他的最后的人墙也倒下,他母亲的精神力已经被掏空,她的身体各处都在喷血,一根长剑刺穿了她的胸膛,她雪白的衣服全部惹上了血液,而他的父亲早已倒在了各辆荒地摩托的碾压下。
“不——”
心脏像被放在绞肉机上绞着,浑身的血液被抽干,脑仁像被一柄大锤狠狠敲击,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他看到亚瑟的视线失去兴趣一般从他死去的父母身上移开,他感受到身侧有人在拉扯他,显而易见,他被发现了。
亚瑟看见他,原本兴味阑珊的眸子突然又燃起了恶心的光彩,等待着华采衣的,是一轮又一轮新的噩梦……
华采衣一开始尝试逃走过很多次,最接近成功的那次甚至已经搞到了一辆越野车,跑出了死亡骷髅的领地,但最终还是难逃被抓回去的命运,每次被抓回去,他会被逼着放更多的血,遭受更严重的虐打,他的牢笼里,会放上更加凶狠的变异兽作为他的厮杀对手。
终于有一次,亚瑟看着他日渐成熟冷艳的脸,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法,让他穿上了黑色的舞裙……
姜焕从华采衣的视线看着那件裙子,听着亚瑟和华采衣的交易——只要华采衣穿上这件裙子给他们杀人跳舞助兴,就答应不碰他。
姜焕几乎立马生出了一股戾气,言七恶心的话响在他耳边,他感受着华采衣忍着屈辱的舞步,感受着特殊布料拂过伤口的疼痛,感受着周围淫邪的视线——就像言七一样,周围的人没人敢动老大的血包,他们默认华采衣是老大的所有物,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恶心的大脑去幻想。
华采衣恶心得想吐,姜焕恶心得想杀人。
姜焕看着那一张张令人作恶的脸,令人反胃的笑容,很少出现的嗜血欲与铺天盖地的戾气席卷了他,让他不自觉地想毁灭什么。
姜焕的情绪太过浓烈,导致华采衣的回忆播放被迫终止,姜焕和华采衣几乎同时睁开眼,姜焕眼中是华采衣从未见过的冰冷与暴虐。
姜焕看着华采衣有点怔愣的眼神,缓了缓神色,伸出手揽过他的肩膀,形成一个拥抱。
“我保证,一切都会有个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