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仙 第32章 第 32 章

第三十二章

越是靠近永安镇，方棠心中越是不安。

御剑赶路的速度本就极快，而此时方棠为了尽快到达永安镇，更是顾不上其他，全力驭使着飞剑前进。

猎猎风声自耳边掠过，方棠抬眼望去，前方却是一反早时出来的晴空万里，此时越接近永安镇，天越阴沉。

而她腕上剑印此时也是止不住的躁动，剑意灵体在灵池之中颤抖不已，隐约在边缘之处已是出现了细小裂纹。

灵池一霎动荡，连带着方棠操控飞剑的动作也一并影响，飞剑晃动，方棠反手将戚梧的手腕抓牢，又稳了稳心神，只得将那御剑灵气抽回几分回到灵池维持稳定。

“你消耗太大，”她听见身后的人开口，接着在她握住戚梧的那只手上碰了碰，一颗浑圆的丹药被塞入了掌心，“把这个吃了。是先前去药仙谷沈师姐给的回灵丹。”

方棠点点头，收回手将丹药送入口中，视线落在永安镇方向，却见前方黑云密布，狂风乍起，厚重云体向中心汇聚，逐渐化作一副极为熟悉的景象。

就像是，城外的中心战场一般。

而就在凝聚完成的那一瞬间，上千条藤蔓拔地而起，卷曲扭转着向天空刺去！

藤蔓蜿蜒，尖端逐渐钝化，形作蛇头，停留在永安镇上空，转而吐着信子向四周扩张。

方棠御剑一个闪身绕过从下方飞起的藤蛇，向下扫了眼，却见那永安镇被一座大阵笼罩，心念视之，无数怨灵直指天际。

戚梧皱了皱眉，抬眼看向黑云，向方棠道： “把我放在镇外。”

“好。”

方棠点头，她正是在想要如何安置戚梧，现下戚梧主动开口，便也应了她的话，径直向下落在那大阵之外，“戚梧，一切小心。”

戚梧下剑落地，转头看向方棠，应了一声：“我明白。”

时不等人，方棠向清墟玉牌再度传去永安镇的消息，便纵身而起，衣袂翻飞如鹤，长剑归于手中，俯眼看人间。

永安镇外，大阵渐明。

方棠心念扫去，这大阵图案已是在心中刻画完整，她前世见过类似的阵法——

封魔大阵。

“封魔大阵……”

方棠轻声重复了一遍，她前世所见的封魔大阵，都是封印千年以上大魔才会使用，为什么永安镇又会出现？

原先即便是她长久在清墟门内修炼，甚少外出，却也未曾听过北地永安镇下有封魔大阵的事情。

而到目前……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

*

钱府。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藤蔓自皮/肉之中卷曲地裹着半化的丹药“噗呲”一声抽出，而藤蔓来处，正是那已经半化邪魔的“钱杨”。

“钱杨”歪了歪已被深绿苔藓覆盖的“脸”，眼睛一上一下斜对着眨动，转身将那已经利用完的人丢到一边，只听“嗬……嗬……”声在耳边不停。

飞叶一瞬切断喉管，“钱杨”一边向祭神台蠕动，一边嫌弃的发出奇怪的声音 ：“聒噪……吵到……大人……”

钱府院内，尸堆成山。

“太慢了……太慢了！”

那双猩红眼珠转了转，两根藤蔓将那金身像拥入怀中，“大人，大人！让我……让我为您献上更多，请大人给予我力量！”

金身像被淹没于那肉块和枯草长藤之内，紧接着，神台之前的金盆之中，数十颗半化的“素心丹”已是原形毕露。

吸收过人血的丹药此刻外壳悉数剥落开来，其中隐有一团**正在蠕动扭转，不断变大，破壳而出。

那是一条条黑蛇。

“钱杨”怔怔地看着他收集上来的那些丹药，下意识的用藤蔓摸了摸他早已不存在不似人形的“肚子”而长藤只是触碰到了花瓣，下一秒，数十条黑蛇向红花中心蜿蜒爬行。

“黑蛇……大人……”

就在蛇群即将爬上“钱杨”树根的一瞬，一道清冽剑光闪过，尽数从中斩断！

“钱杨！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方棠急火攻心，剑印已出，化附于她手中长剑之上熠熠生光，起势捻诀一斩，剑意之力斩山填海，方才那一挥，将半个钱府也一并劈开来。

“钱杨”转动了一下身体，腹部红花往外不住地喷溅红黑色液体，蠕动着向方棠的方向爬去，“你认得我……那你为什么，阻止我？”

又是“黑蛇”，又是他。

那次后山红果，徐楚源的事情也是“黑蛇”所为。

那夜里感到丹鼎宗衣着的几人似有异样，原是“黑蛇”的傀儡，借着浩然剑阁大开对外交流的机会，将那些名谓“素心丹”，实则是夺人性命的蛇卵混入其中！

借由人间宗门之手，行穷凶极恶之事！

方棠几步踏上前去，抬手御气，剑斩向那畸变的已非人形的头颅。

“你也要……抢走我的一切？”

剑光起的一瞬，“钱杨”身边生长出无数蛇形藤蔓迎着剑刃被劈开，又有藤条爬上方棠手臂，紧紧锁住那只拿剑的右手！

“钱杨”的语气极尽哀求，“别杀我，我怕死……我还怕疼，我不想……”

而那藤蔓却是将方棠的手臂绞的更紧，腕骨几近要被折断，又见一道雷光自黑云正中闪击而出，携卷山海之力猛然劈向“钱杨”身后！

“轰！”

雷火相接，“钱杨”身后被紫电炸出个血淋淋的大坑，一时鲜血四溅，滴落在草地之上，那些原先被剑光斩断的蛇汲取到血气后又死而复生，断处分别化作头尾，爬向“钱杨”，攀附着往上钻入血坑之中。

方棠迅速甩开右手，灵气轮转覆盖在手掌，缓和几分后再出剑招，另一只手摸出符箓一并飞出。

符咒爆开蛇圈，剑招直刺那怪物面门！

“血……蛇……大人！大人我都给您了！”

“钱杨”扭曲的转了个方向，藤蔓俱出，而先前被紫雷炸的焦黑的部位却无法复原，挣扎着将身后血坑捂住，根系一绽，紧紧依附于大地。

金身像逐渐自他身后的血坑之中由百条细小黑蛇卷曲着往外挤出，直至掉落在地，七窍入蛇。

“钱杨”硬生生的被那剑招斩开，随后其中枯草纤藤似藕丝连接，又拉紧闭合，分辨不出的音节在院中回荡：“大人，大人救我！”

“这镇子下的大阵，困我千年了……”

金身像被那些黑蛇团送放入“钱杨”胸前的妖冶红花之中，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我要以这永安镇的所有生灵，血祭开阵！”

“黑……蛇大人……”

微弱的人声更闷沉了些，“佑我……钱杨……永世长……”

“金蛇化身，封魔阵开。千年万里，孤魂归来……”

“蛇丹入血，诸犬销邪，逢魔一念——”

“五脏祭，贪作骨。”

“此为，新生……”

鳞片自红花根系扩张开来，覆盖到整个藤蔓之上，已是非人。紧接着，数以百计的黑蛇将这妖魔之躯包裹覆盖，化作一个蛋形，而黑蛇似血管跳动，又像是心脏。

心脏跳动，妖魔新生。

方棠握剑的手捏紧几分，却觉剑上几分异样，似有裂纹，透出其中微光。

而那微弱光线正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延展扩大到整个剑身。

方棠抬眼看了一眼正在蜕化的魔物，咬了咬牙跳起自院墙豁口向外奔去。

她的剑意似是要进入破刃了。

偏偏是这个时间，偏偏是现在。

腰间清墟令牌紧急闪动，方棠调动心念，一边向外寻个暂且能入定后完成剑意破刃的地方，一边听查传音。

【清墟门已派出人手与浩然剑阁前往永安镇，千万保住自身！】

【戚梧在镇外，保护好她。】

黑云压城，方棠收回心念抬眼看向天边，不见一丝光亮。

而紫电始终束缚着黑云漩涡未曾往外扩散。

方才的紫雷……

方棠心中闪过一个已经许久未曾提起的人的脸。

难道是她所为？

当务之急，是先破刃后支撑到其他人来。

方棠稳了稳心神，收回思绪，所行之处俱无人烟，不似平日安居乐业的永安镇。

人都去哪了？

“砰！”

一声巨响，一处院落院墙炸开，方棠望去，只见戚梧手中捏符，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向镇外跑去。

“戚梧？”方棠看的真切，径直向那处跑去，“永安镇上的人呢？”

“我带走了一部分，”戚梧的左臂微微颤抖，一双眼睛已是布满血色，恨恨道：“其他人……之前他们说，永安镇家家户户地下都有地洞，以应对突发。可永安镇太大，我一人不足以全部跑遍。”

两人跑出永安镇，镇外一处山洞正是戚梧安置镇上民众之所。

戚梧拨开树枝，侧身而过，正是探入了半边身子。

只见其中，人人皮肤俱化蛇鳞，互相残杀撕咬，洞内一片血腥。

方棠眼疾手快，抬手挑起剑鞘将戚梧臂弯之中的婴儿打落：“戚梧！放下！”

那婴儿面颊攀上蛇鳞，瞳孔由圆形化作竖瞳，本是哭闹着，此时已是站立起来，嘴中发出“嘶嘶”声，自嘴角裂开张大了口向戚梧跑去！

戚梧一怔，却也不过一瞬错愕，紧接着符咒自手中飞出，径直在那血盆大口之中炸开。

“走！”

方棠拽着戚梧的手臂往外跑开，御剑而起直向山顶。

剑意之上，已是有残片缓慢剥离。

此时体内灵气波动过大，加之剑意破刃在即，方棠匆匆落在山巅，将戚梧一并放下。

戚梧捏了捏拳，左臂肌肉缩紧牵扯着经络发疼，抬眼望向已被大阵笼罩的永安镇，低声道：“他们……”

“他们吃了素心丹。”

方棠长长呼出一口气，盘腿坐下将剑放于膝盖之上，抬眼望向永安镇的钱府方向：“戚梧，我突破在即，我会用执行令的防护暂时入定，你切记保护好自己。”

“接下来的话，我先告知予你，若是宗门来人，务必第一时间转述。”

“丹鼎宗往浩然剑阁押送素心丹的人有问题，我亲眼所见，钱府院中钱杨剖腹取丹，那丹药剥落后其中俱是“黑蛇”留下的妖魔蛇卵。”

所以。

她们一户一户，一步一步的教别人用药，交代别人按时吃药，都是在给那些人贴上了催命符，送上了不归路。

戚梧合上眼，继续听方棠说。

“边缘战场的红花藤蔓，与钱杨身上所出的是为一物，永安镇下有封魔大阵，我出来之前，钱杨已经被“黑蛇”借由金身吞吃同化，此时还尚在蜕化之中。”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是“黑蛇”所为。”

方棠腕上剑印发烫，她以指尖贴着白玉戒轻轻拨动，无主灵气一霎窜入体内，强行压制之下，以清理人所持的执行令化作屏障，将二人笼罩。

她看了一眼戚梧，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戚梧的左手。

“千万护好自己，师姐。”

说罢，方棠闭上眼，运转灵气将灵池内剑意祭出，手掌向上托起剑身，一瞬心同剑意，如此入定。

剑意领域一瞬将方棠带入另一个场景，隔绝现实之中的所有五感。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她与剑意相伴相对。

长剑之上满是裂痕，其中剑刃周边已是悉数破开，剥落些许。

而方棠，此时亦如同这长剑一般，神识海中，她的灵体已然满布裂痕。

剑意破刃之时，便是她的灵体新生。

每寸剑意的碎片剥离，也同步在方棠的灵体之上。

与剑意共同经历破刃后，才得进入下一步剑骨。

灵气所及之处，冷意与剑体之内的炙热相抗衡，灵体皮肤也如冰火两重天一般受尽苦楚，一并淬炼。

而剑意领域之外。

戚梧挽起袖子看了看自己小臂上逐渐攀附而上的紫色纹路，远处黑云隐隐雷鸣，戚梧双手结印，将手臂之上的诡异图案深深按下，逐渐消失不可见其形。

她早就在与方棠告别后，去寻了这封魔大阵的阵眼镇物。

不在钱府，不在后山，而是永安镇这数百年来，经历过风吹雨打，人人路过习以为常的界碑。

永安已破，界碑被移去，其下镇守之物被毁坏，阵眼大开不过是迟早的事，她便将镇物引化作图，留于自己左臂之上。又燃命借灵，以黑云之外紫电枷锁，暗护方棠。

阵眼镇物移位不知所踪，蛇人们一半前往镇上寻找其他生还者，一半自陡峭山壁上攀爬而来，或是沿山路狂奔爬行。

戚梧探手将那腰间执行令一把摘下放于方棠身后，一念起，令牌之上清光大盛，护卫屏障在方棠周身展开。

“此次，我一定护你周全。”

长剑出鞘，戚梧一手执剑，左手作剑指状直指向永安镇中心黑云，指腹渗出血珠，镇物在小臂之上一闪而过，引紫电于手，附于剑刃之上。

雷火之力，最是除妖破魔。

“嘶——嘶——”

吐息声自山路方向传来，戚梧转头看了一眼入定中的方棠，继而回过身向屏障之外走去。

一人一剑，直面妖邪。

数十蛇人先至，而后上百妖魔紧随而来。

为首的蛇人眼睛亮了亮，竖瞳被血红色覆盖，正是体内蛇苗被“黑蛇”碎片暂且附身的模样，张了张嘴，腥臭粘液与血液糊在一起，从嘴角流下。

他歪了歪头，看着面前这个孤身而战的人。

“又是你，坏我好事？”

戚梧单手执剑，面上不起波澜，只是平静的看着向着山巅压过来的蛇人，道：“你不该解除封魔大阵。”

蛇人唇吻缺口处猩红色信子吐了吐，大声笑着：“哈哈哈哈！我魔躯被囚困在这永安镇，到现在千年了！轮到你们人间变作炼狱！”

“若我不允呢？”

戚梧向前走出几步，剑尖闪着紫电雷光，所经之处已是焦黑一片，又道：“黑蛇，或者，我该叫你诡罚君主？”

那蛇人一顿，身后数百妖邪也一并停在原地。蛇眼翻动，他已经许久未曾听过这个称呼了。

“你，知道我？”

“魔界君主之中，唯你向来独行，洞察人心贪欲，又擅蛊惑煽动……如今只能以碎片之身重现世间的滋味，不好受吧？”

为首蛇人已是被激怒，双目外突，信子吐出舔了舔，暴喝一声：“你知道的太多，该死！”

刹那之间，蛇毒喷涌，万藤拔地而起直指戚梧，而雷光已至，惊天裂地，黑云漩涡之中硬生生引出雷枷捆绑数百蛇人，顷刻绞紧，杀意尽显！

戚梧抬手一挥，雷枷紧缚，绞杀妖邪，无数蛇人嘶吼着向外挣扎之际，一团黑云自钱府方向爆射而来，粗藤自空中打来，将那雷电枷锁劈出个裂口，也不过留下半数蛇人傀儡。

“黑蛇”借由钱杨的“躯体”，此刻已是蜕变完毕。

“黑蛇”悬停在上半空中，在场全部蛇傀一并闪过红光，汲取永宁镇千百人血，怨灵怨气，即便尚未去处镇物，也已是大半功力。

他转了转头，看向戚梧，藤蔓化蛇直向戚梧身后飞去，放声大笑：“燃血引雷，折损寿数！区区人类，我看你能保护她撑到几时！”

“至死不休。”

戚梧指腹划过剑锋，引血入剑，紫雷更为夺目，挥砍出剑，雷影一动，将那长藤劈落，余波之下，将那些蛇傀都震的往后退开几步。

风雷之中，剑柄之下，黑白玉环晃动，剑穗飞舞。

戚梧握剑的手紧了几分，失血左臂之上隐隐发痛。

若所遇有一分危险，她想为方棠担上两分保障。

若有一战必须择一而死，戚梧也只会选择自己。

燃血引雷，以命作赔。

眼前一瞬被黑暗包裹，戚梧下意识以剑支于地面，□□身形。

“黑蛇”冷哼一声，却是知晓她戚梧身后之人，比杀戚梧本身更为让人痛苦，蛇形根系一动，刹那身形闪向方棠的方向，嘲道：“那她的命，我要了！”

“你找死！”

剑痕掠去，锋刃绽血，眨眼之间，黑红色雷电自戚梧掌心直冲黑蛇胸口！

红光所及之处，余下残雷闪动，生生将那“黑蛇”蜕变后的身躯轰出数里，伤口焦黑，隐雷不断向周边扩散开来。

“黑蛇”一手摸了摸胸口，空空如也，已是被那血雷重创劈落半个身子。

“好啊，好啊……”

“黑蛇”虚空一吐，大嘴张合，新生幼蛇自他口中吐出落在腰腹，向上攀爬重塑半身，“把你吞食了便无人能挡我！”

“我再说一次……”

戚梧掌中满是鲜血，双眼直直盯着一切想要向方棠不利的妖魔，咳出一口黑红粘血，抬手擦去唇边血渍，再度抬剑，指向“黑蛇”。

“我护她，不论生死，此世不休。”

“现在，"黑蛇"，是你在找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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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