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宝珠 第3章 第二章窥机(一)

君子堂四壁图书，诸子百家、史书传记、医学典籍、古诗词曲，应有尽有，不下万卷；几行字帖，真、行、草、篆、隶各有不同，皆是张旭、怀素、薛稷、颜真卿、柳公权等名家真迹，最为醒目的则是正中的一段话语，“非梧桐不止，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maixi9”

一张黄花梨大案，几把鸡翅木太师椅，上官谨身穿紫色常袍，端坐在正中，长子上官庭帧、次子上官庭璋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宝珠未来得及回芳蕊园，被管家周昌匆忙带到这里，手里依然捧着紫檀雕的匣子，依然是那一身宝石蓝的裙裳。

上官谨眉宇形成川字，目光定在书案上牙条浅刻的折枝花鸟久久未动，“你可知是什么人杀了府里的轿夫？”

宝珠恍若惊魂未定，“因为离得远，婢子看得不是真切，依稀觉得，好像是那晚闯进府里的歹人。”

上官谨抬起头凝神端详，见她神色楚楚，颜色凄凄，却是难掩的姿容明丽，怔了怔，“他们可伤到你？”

“回大人，最凶险的时候，有人将婢子救下，还将婢子送回了府。”

上官庭璋站起身，在屋内急踱了几步，来到宝珠面前，“是什么人救了你？”

距离很近，几乎是气息相闻，宝珠心生厌憎，脸上却未露分毫，神色依旧楚楚动人，“回二公子，婢子听别的人称他为殿下。”

“他身边都是什么人？什么样貌？”

“除了一些侍卫，还有两个人，一位穿着朱衫，一位穿着青衫，那位殿下身边还有一头黑豹。” 宝珠的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字如珠落玉盘，说得极为清晰。

上官庭璋的声音陡然挑高，“黑豹？”

“是的，婢子当时害怕极了。”

“难道是晋王？那个妖皇子，他来洛阳做什么？”

“妖皇子”三个字入耳，宝珠颇为意外。

上官谨一怔，张口责斥， “没有规矩，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怎能出口？”

“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父亲何必大惊小怪？”

“太子殿下谦厚贤德，晋王殿下聪敏过人，都是陛下心爱皇子，国之命脉……有些传言不可信，更加不可说，否则祸从口出。”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以后不说就是。”

上官谨轻叹一声，目光再次回到宝珠身上，“两个歹人最后如何了？”

烛火明暗摇曳，宝珠的头垂得更低，抿了抿唇，淡淡吐出两个字，“死了。”

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上官庭帧，端起了案上漾着袅袅茶香的茶盏，浅抿了一口，“后来呢？”

“两个人在临死之前说，偷了府里什么宝贝。”

“府里并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件……若不然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把一些不起眼的东西当作宝贝了。”

“婢子见到，被偷去的宝贝，已落入那位殿下的手中。”

由于低垂着头，没有人看见她唇边勾出的浅笑，以及秋水眸中那一波一漾的潋滟之意。

周遭寂静，众人皆不作声。

宝珠喜欢极了这奇异的静，甚至想抬眸，不过她知道，此时此刻，还不能够。

庭院外传来几声寂寥的更鼓，无力而又飘渺，上官谨有些疲乏，挥手道：“时辰已晚，你回去歇息吧。”

穿过月亮门，绕过芍药圃，宝珠一眼看见芳蕊园外的那株梨树，以及树下的男子。男子情急之下拉过她的手臂，“那些人可伤到你？”

也许在风里站久了，他的手微凉，轻轻地打着颤。

“婢子没事，倒是四公子不在房里养伤，跑到这里吹风。”

“听说两名轿夫的事情，我就赶到这里，五妹说你没有回来……后来听人说，管家将你带到父亲那儿，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四公子等我做什么？”

上官庭珏脸上一热，“我在担心你啊。”

“婢子好好的，四公子多虑了。”

“讲给我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宝珠将发生的事情挑挑捡捡，说了六七分。

“幸好有惊无险，幸好有人救了你，若不然……”

宝珠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有些好笑，暗道：若不然，也不会怎样。黑玉般的眼珠儿在夜色中甚是灵动，她盈盈笑问：“四公子，可听说过晋王这个人？”

上官庭珏一怔，“以前听兄长们提起这位皇子，说年幼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就夭折了，后来他的母妃寻尽天下名医、灵丹妙药，才将他救了回来。”

“婢子不明白，二公子为什么说他是妖皇子？”

“那是宫里的传闻，说这位皇子大病之后有些怪异，终日喜欢和野兽为伍，内侍、宫女忌讳他身份尊贵，表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后却有了谣言，最后传到宫外。那时锦妃失宠，也就是他的母妃，结果便有人落井下石，说往日的荣耀皆因她狐魅惑主，之后宫中又传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说什么的都有。”

宝珠听得入神，“后来呢？”

“晋王行事出人意料，不知何故却得到皇帝的赏识，他的母妃因此又重得旧日风光……宫里的女人得宠的时候，人人俱说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失宠的时候就会被人说成勾魂索魄的妖魅，这也没什么奇怪。”

宝珠只想知道妖皇子的来历，对什么得宠失宠的事情丝毫不放在心上，还想问些什么，一时却不知从何处问起。

上官庭珏见她仰头站在自己面前，红唇似娇花瓣蕊轻启，看出了神，“如果真的是晋王殿下，我很感激他。”

宝珠被他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弄得愣住，“为什么？”

上官庭珏的手轻拂上她的脸颊，“因为他救了你。”

宝珠一怔之下连忙躲开，却不想上官庭珏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五妹那么晚了还遣你出去，若是出了事，那要如何是好？宝珠，我跟五妹说，要了你可好……我的意思，你到我的园子里做事，我不会让你再有危险。”

宝珠沉吟道：“四公子不必为婢子担心……那夜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做，也许那歹人根本就伤不到婢子。”

“怕的是万一……我就是怕伤到了你啊！”凝望眼前的人，上官庭珏心思缠绵，抿唇缓缓地将头俯下。

宝珠一惊，挣开手，退了一步。

上官庭珏涨红了脸，窘迫地转过了身，“你早点回去歇息，我也回了。”

匆匆走了几步，他停住脚步，鼓着勇气道：“宝珠，只问你一句话，我想将你永远留在身边，你可愿意？”

宝珠背对他，站在五彩石的小径上，也许是夜凉如水，也许是清风微寒，她身上的气息竟比空中的弦月还要清冷几分。

“我是真心对你的。”良久没有动静，上官庭珏转过了身，却见宝珠已经走远，不禁怅然若失，“你没听到我的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