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乘坐的车辇是他弱冠之年皇帝御赐之物,外观尊贵华美,内帷精雅绝伦,而所用金玉木帛皆是上乘之选,因其两幡绣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兽,于是当时在朝堂之上难免现出微词,但琅坤不拘一格性格洒脱,时不时的堂而皇之地携四大禁卫招摇过市。
这回宝珠作为随侍宫女本不会挑剔太多,但时辰稍晚,因没有燃亮火烛,嫌弃辇内光线偏暗,于是自百宝囊中取出了那枚“灵霄璧”放到座位之上。
琅坤自然认出曾经的持有之物,哂然道:“你倒也不吝啬。”
宝珠向他瞥过去,“慷他人之慨,自然不会小气。”
琅坤不由好笑,“行径还算得上光明磊落。”
宝珠自不会有愧不敢当之感,面皮都没有红一下,将这篇章翻了过去,“真的打算去武德郡公府?”
“这点小事还用得着骗你?”
宝珠可不会认为这是小事,那晚若非君澜之,她差点将性命撂在郡公府邸,此刻回想,心有余悸。
她的那点怯意自然逃不过琅坤的眼睛,“怎么不敢么?”
宝珠可不会示弱,“我有什么不敢的?”
琅坤似笑非笑,“确实,为了见君澜之,没有你不敢做的事情。”
他打量宝珠精心易容之下的面容,若有所思,“你的这门手艺精巧绝伦,旁人是认不出来的。”
宝珠将他的话细细回味,暗自嘀咕,不自觉的左手抚向扣在右腕的陨镯,想起几乎要烟消云散的前尘旧事。
琅坤留意到她的举动,唇间噙笑,“这个镯子戴着可称心?”
“莫非我还要谢你一句?”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见外。”
宝珠冷冷一瞥,心道:等我找到伏羲宝剑,你就知道我是否和你见外了。
忽地她思及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你还是将我受封的穴位解开吧,如果发生意外,可别把我给害了。”
“这一会儿你倒是惜命了,只是大可放心,有我在你身侧,又怎会有意外?而且你愈是看起来毫无武功根基,事情就会愈稳妥,这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宝珠自认没有那般聪慧,还真有点不明白,不过她知晓琅坤既然打定主意就不会轻易更改,也许这其中有他自己的打算,但她还是认为有必要提点一下,“那时在断云峡,除却琅乾的兵马,还有另外的一股势力,其中有戴着黑鹰面具的两个人,我想你和澜之,对于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吧?”
琅坤怡然自得的神态有了变化,声音极轻,“原来这件事情已被你洞悉,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要自创心脉,若非如此恐怕也救不下你。”
“既然你的心中明白他们过往的意图,这一趟走过去要有万全之策,如若发生变故,不可措手不及。”
琅坤笑道:“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此遭我不但要带着你,还有我的皇妹,而且这一趟,我还要将澜之带回坤王宫。”
宝珠可是吃惊了,“你有几成把握?”
“只要你乖乖的不出乱子,我就有十成把握。”
宝珠匪夷所思,那晚遇险,澜之是怎样的情形,她虽不完全明白因由,但以武德郡公行事为人,这一番说辞又谈何容易,不知琅坤的底气来自哪里?
她狐疑地看向琅坤,再有乖乖的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她言听计从,她正要说话,却听见辇外传来青龙的声音,“公主,请。”
七公主琅玥一袭素净宫装,淡施粉黛,娉婷婀娜,梅蕊立在她的身旁。
宝珠对于应有的恭谨信手捏来,欠身施礼,“见过公主。”
七公主见琅坤居然带上随行侍女很是意外,一双眼眸将她细细打量,“我从未见过她。”
宝珠暗自一笑,谁说没见过,只不过我识得你,你却不识得我。
琅坤言道:“自母妃宫中调配过来的宫女,你可称她为阿宝。”
宝珠对他随意用的名讳不置一词,只是见到琅玥不停地盯着自己,感觉奇怪,这次的易容中规中矩,姿色平常,应该不会引人注意,怎么看她的眼神,仿若自己的脸上画了花一般。
七公主觉察自己的举止稍有不妥,将目光收回,未再言语。
宝珠瞧见她眉宇之间轻愁,莫非是在为澜之忧心,忽然发觉与她之间有着一种极为微妙的气流在涌动,如果她知道澜之对自己的心意,不知会怎样。
在世人眼中,君澜之与琅玥就是天作之合,珠联璧合,自己确实应该适时抽身而去。但又忍不住叹气,无论她想或不想,这事儿半点不由人,各有各的缘法。
琅坤的目光一扫而过,清清凉凉,“七妹,此番我打算将澜之接入坤王宫,安排御医为他调治,到时你就可以随时探望,所以就不要为此烦恼了。”
七公主乍听此言,感受与宝珠不谋而合,“郡公大人怎会应允?”
“怎么不可能,我既然说得出,就能做得到。”
七公主的眼睛瞬息亮起来,“二哥,真的?!”
琅坤指着身边的位置,“两个时辰之后,澜之就坐在这里。”
想必武德郡公府得到讯息,知道晋王殿下在这个时辰驾临,冷绝与孤杀早就迎在府门口,这一会儿见车辇已到近前,双双迎过来。
七公主的关切之意溢至眼角眉梢,虽步履轻盈,却一个不留心踩到飘拂的裙摆,身子向前倾去。
冷绝瞧在眼中身形已动,却忽地止住,定在那里。
恰在这时,宝珠将手托住七公主的手臂,“公主,小心。”
她的眼角余光自冷绝脸上掠过,想着那晚梅蕊挑灯候他的情景,莫非关于澜之稍许的讯息,七公主皆是经他所得,那么能在夜深时分自由出入瑶台宫,可见她对他的信印。只是冷绝的这番作为似乎又不是出自澜之的授意,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这个档口,武德郡公已迈步走出来,“有失远迎,请晋王殿下、公主恕罪。”
琅坤笑道:“郡公大人知晓我与澜之的情谊,怎还这般客气,其实得知他身体不豫,我很是惦念,早应该过府探望。”
武德郡公含笑而视,“殿下、公主,请。”
宝珠低眉敛目,一步一步地踏入郡公府,心儿不自觉的悬起,不知这一遭走过来,情形会怎样,真的如同琅坤之言么,那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众人经过游廊、小榭向君澜之的住处行进,四处阳光和煦,景致错落,一派怡然,宝珠的心弦却莫名紧张起来,因为那夜骤然而来的浓烈杀意存留脑际,挥之不去,于是望向前方的琅坤,见他闲庭散步,谈笑风生,正与武德郡公热络寒暄,不由萌生了几许自愧不如之感,暗吁一声。
当步入那间寝居,淡淡兰馨之中隐隐地弥漫出一缕清苦味道,宝珠的心中并无其他,眼睛只看向半卧床榻上的人。
君澜之一袭如云的衣衫,修长的手指持着一方素色丝帕轻按在唇角,对身前的侍女轻声言道:“拿下去吧。”
那侍女双手捧碧玉药碗,“公子,你还服用了吧,不然……”当她发觉武德郡公一行人走了进来,当下止住语音,退至角落。
武德郡公将这情形看在眼中,摇头道:“这是上好良药,千金难得,你若不按时服用,身上的伤势怎会见好?”
君澜之正要答言,却一眼瞧见琅坤与七公主,微怔之后,轻浅一笑,“你们来了。”
他相貌雅极,俊逸如昔,可唇色却极淡,那微笑仿若杜若花开,仍然掩不住脸上的病容,七公主看在眼中,几颗珠泪瞬息滚落,“澜之,你果真……”
琅玥情真意切,但自持身份,又不好多言,硬生生将话语梗住,只留下轻不可闻的一声哽咽。
君澜之一笑,“其实没什么,公主不要担心。”
琅坤走到那名侍女的面前,将那碧玉药碗持在手中,“这药乃是上上之品,澜之,你趁热服下吧。”
君澜之望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琅坤将药碗递给宝珠,“阿宝,过去侍奉公子用药。”
宝珠心道:不就是言听计从么,当即左手接过那碧玉碗,来到榻前,将嗓音压低,“不知公子为何不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坐在榻的边缘,右手借着身体的遮挡,轻轻搭在君澜之的腕间,旁的人看不到,只有一人可以感受得到。
君澜之正为眼前这名宫女举动感到讶异,随之而来的那指尖的温度令他心弦一颤,顿了片刻,“它苦。”
琅坤哑然一笑,“澜之,你又不是孩童,居然还会嫌苦,况且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总不会打算从早到晚的卧于榻上,那我还有何乐趣?”随即他话锋一转,“可知这个阿宝,母妃千挑万选在皇城之中淘出来的,说是最为贴心得体,懂得侍奉,若这等小事都做不来,说到底,我留她何用?”
当宝珠听到他说到“淘”字,不免有些窝火,妖殿下这是淘米呢?但听到最后一句,他的语音中沁出凉意,心道:不管怎样,这戏还是要做的,澜之伤势非轻,必要好好调治,怎能任他性情行事,当下默契十足,诚惶诚恐,双膝跪地,嗓音里含有惧怕之意,“殿下,饶命!”
这戏,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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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三十五章 讳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