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须离的路上,平安顺利。
整座城完全是黑云压城,倾盆大雨。可奇怪的是偏偏只有这座城下了雨。
“怕是中了巫术?”何以睽看了这场雨,“你们可有斗篷?”
江烬珩骑在马上,“我全身上下不过一朵浮倾池。”
司韵庭倾斜着头,举起右手,将食指伸出来,点了点嘴角处。“我带了一个魏兄过来而已。”
薛僚竖起耳朵,抬高了柳叶眉,“快说啊!继续说!我听着。”
迟括微微一笑,“师傅,他这是想听什么?”
何以睽觉得迟括年龄最小,不应该灌输他一些不该有的思想,所以说出来的话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他们有断袖之癖。”
“啊哈哈,早知道我就横着耳朵了。”
许洹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绿豆糕,“迟括,你年龄应该不小了,这些还是少听。”
“哦。”迟括认可许洹这一番劝告,于是转头看向了旁边没有下雨的池塘,“瞧那里有座池塘!”
“有什么用处吗?”薛僚趁许洹望着池塘,趁其不备抢走了一块绿豆糕,兴致勃勃地咀嚼着。“许洹,这是你自己做的绿豆糕吗?真好吃。”
许洹闻言,皱紧眉头,他一回过头来,这张正经的神色便吓到了薛僚。
他和平常有太多不一样了,这家伙平常都温温和和的。
于是言:“怎么了吗?”
许洹言:“这是我吃过的。”
“那你还吃?”
薛僚大度地摆摆手,“你大度点嘛!我吃过你做的那么多亲手做的饭菜了,不过尝了尝你吃过的绿豆糕而已。”
“不知人中事,勿劝其中德。”魏子彻骑着马走过来,“你们二人,走了。”
江烬珩作为领头羊,认为自己还是应该带他们先来池塘找个能否借他们一用的池塘美物。
然而池塘遍布白雪,有的枯枝还生了裂痕。
“帮主?来这做什么?”许洹兴高采烈,马蹄迈出来的几个步子,也显得着实自信。尤其是这匹马,抬起了下巴,仿佛能来此地,必见生机。
“若是能让池塘活了,我们岂不是能如愿拿到荷叶来挡雨?”司韵庭揣摩着。
“果真是你,竟与我心有灵犀。”江烬珩如释重负,起码有人认可他的想法了。
“那么?为何要取荷叶?”迟括不理解了,索性探问道。
何以睽拍了拍他那疑惑脑袋,“你果真是年纪太小了些。永兴之国面积甚大,然而仅仅只有须离一国下着倾盆大雨,必有古怪,我们万不能掉以轻心。”
“徒儿知晓了。”
司韵庭抬起下巴,尽显傲娇,“各位可听说过——江湖有一画卷,其有画笔,自咏凉所传遍也。”
“当然。”众人纷纷回应道。
“这可是爱神花灼留在人间的美物,除烂漫,唯是人间真情。”江烬珩眼眸仿佛含尽万里山川,若有当年英姿。
“偏你如此浪漫,只见人间真情。”魏子彻一出声,在场的各位都深吸一口气。
司韵庭眼神有灵地转了一圈,“那我拿出这支笔,可就不稀奇了。”
一见司韵庭的笔亮了相,众人纷纷凑近看这神奇的画笔。
“这一回,让我来做这个神笔马良,偏要留下百里相知的芳名来。”司韵庭满眼透露着期待。
只见他提笔一挥,眼前的旧时枯景,成了人这一生所见过最难以描述却也是最难忘的景象。
一个池塘,其有荷花开,开了一朵,朵朵都开。朵朵生荷,荷有荷花香,香有墨汁香,却非墨汁颜。
只见白雪渐渐消融,围栏渐渐有了光亮,像是沉寂的月,惹了水的青睐,于是成了夜里的不可忘怀。
“这!这可是奇景!”许洹温柔道。
“这哪里是奇景?”许洹道。
“说的是朵朵生荷,荷荷齐放!”
“荷为何?”
“荷为……荷为?”许洹斟酌道。
“荷为人间月色,只是一眼,方可沦陷。”江烬珩道。
“只是一句,方可永怀。”许洹见江烬珩出声道这一句,便也生了欣然。
江烬珩噗嗤一笑。
司韵庭看着他们二人,“行了行了,赶紧顶着个荷叶进城吧!”
“知晓知晓。”
于是一干人将荷叶撑在头顶上,马儿则是被他们驱赶回去了。马儿天生一股野劲儿,就随自然欢快去吧,这座病城,自当不适合它们来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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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了几里路,便从一家饼子铺里跑出来一个人。那人双手交叠掐着自己的脖子,跑的那几步子,看样子仿佛都站不稳。只是走下阶梯的那一瞬间,刹那倒去,定睛一看,原是没了生息。
薛僚赶紧跑了过去,见此人,嗓子处冒着烟,皮肤通红至粉,样貌甚可怖。
“这可是,怪病!”薛僚蹲下身子,俯视着倒地的生人,回头看着身后那一行人。
“这……这!谁如此心狠。”许洹上前一步,抓紧了手里的荷叶。
江烬珩盱衡厉色,抿着唇,无喜无悲地说道:“雨里含着巫术,概是吞宿城主也是雨神的秦道全而为。”
“秦道全?他一个整天就知道玩乐的废物,能做出这样令人恐慌的事来?”何以睽无法相信,做出这种事的人,能对上秦道全那种纨绔子弟,就算他信了,恐怕也得好些时日。
“难说。”然而只是帮主俩字,一干人便无甚兴趣地继续向前。
再向前走了半里路,又来一旁人,嗓子依旧冒着烟,皮肤通红至粉,嘴里间……嘴里间!竟然发着做人不敢想到的声音。
他的双眼,眼圈宛若泼了墨汁,凸起的眼球异常渗人,眼珠便显得小了些许。那人嘴里呢喃着什么。
薛僚凑近一听,倏然间只觉耳垂被什么咬住。扭头一看,那人猩红的眼,像是山中野兽,只是一眼,便可让人发颤。
那人欲开口说话,于是便开了口。来自五湖四海各地的叫声夹杂在他的声音里。
唯独没有人类正常说话的声音。
他叫出口的第一声,满眼都是惊讶,下一秒则瞬间成了愤恨,再后,呆住了,他两边脸颊,泪痕流下。
男郎自有泪落,只是不该为此。
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凭什么是我!凭什么人间怨该我来承担!凭什么!凭什么啊!”
薛僚看着他,久久不能平静。过后,那人叫喊的累了,便躺在这雨水浸湿的石板路上,双眼空洞,仿佛想要把那乌云遮蔽的天空望穿。
他的眼,只剩恐慌。不是将死的压迫带来的恐慌,而是,对自己人生说出口最后的那几句话,非常人能发出来的声音,他,竟头一次在意起自己的声音来了。
一个粗嘎的声音,在他一个农民身上,他从来不会在意。只是动物叫喊的声音交杂在他的嘴里,在他一个人身上,传进了自己的耳朵。
人世久违,违背了自己曾立下的誓言。
这一个久违,竟略过了多少世间,以为自己立下的誓言能终生成效,不过是庄周梦了蝶,蝶群乱舞。
薛僚看着他,从腰间拿出来自己的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个药丸。
“别怕,我,与我们,都会救你。”
江烬珩看着薛僚,将自己的荷叶递给他,“或许我知道路上有淋雨人,所以便多了一把不属于我的伞。”
那人抬眸看向江烬珩,眼神里的愤怒渐渐消失了。那人再也没有合上那双眼,他想再看看这世间。
江烬珩还是将自己手中的另一朵荷叶遮在他的身上,“我想做的事,再怎么正确的理由也不能阻止我。我替你的灵魂接受我的这朵荷叶。”
许洹上前一步,左手搭在江烬珩的右肩上。“好了,我们走吧,去看看这红尘潦倒。”
“嗯。”
-
一行人继续赶着路,空洞的山石间,江烬珩再一次走进了这山间洞穴。
须离城一众子民,脸色铁青地聚坐在一起。其中有孩提哭闹,老翁咳嗽,年轻人依旧刻苦读书。
“好好好,阿望不哭了。这个包子留给你好不好呀?”女人穿着红袍,宛若出嫁的新娘。
不,是确实。
她的丈夫愿舍小家为大家,前不久刚决意从军。
她的内心是拒绝的,本想着没了顶梁柱她与这孩儿可怎么办?
可她后来想通了,只不过是丈夫从军,不过是顶梁柱离家了以后,自己再当一回这顶梁柱。
然而,她还是看淡了人间疾苦。
出嫁的新娘,身穿红袍,带着一小儿,奔赴流离。于是她所见过的人间,成了颠覆美好的人世沧桑;她所认为的婚礼殿堂,成了她一夕惘然再难踏足。
不过一个人世间,怎会错过一份福,便无了生还。
她不能苟同。
“阿望不吃包子,娘吃。”孩提懂事地将包子推给了她的娘亲。便假意跑去了别的地方,不让她的娘亲让出一丝给他吃包子的机会。
可是一个娘亲,怎会因为孩儿让她吃,她便吃,只得将包子包好,藏进了行囊里。
“大家别伤心!也别觉得……枯木难以逢春!在下师臣风,奔赴此城,只为来此地救民。”
说话间,他意外看见了一道高大的身影,身后跟着衣冠整洁的一行人,一看便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这可是……江烬珩!”师臣风倏然瞪大了眼睛。
2024.02.24修
心有话兮,终难启齿!——难启齿!没人看这篇文!痛!太痛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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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无至泣休弃休与难(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