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纪 第9章 逃离

沈菁决定离开陈家湾，越快越好。当然，她还要带着柳芳芳一起。她自醒来以后，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浮现出那一场一场残忍的画面。无尽的鲜血，凄惨的哭叫，苍白的绝望，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那是怎样的愚昧残忍，才能生生将人的腿骨打断！那是怎样的滔天恨意，才能说出断子绝孙的诅咒啊！

她一向生活条件优渥，不曾食过人间疾苦，如今突然见识到世态悲凉，无法言说的苍凉和失望将她整个吞没。

是的，她决定尽快离开。她要去省公安厅报警，她不信，镇里不管，县里不管，市里也不管！沈菁偷偷跑去找柳芳芳，她告诉她她最近会找机会带她一起逃走，让她做好准备。

做了要离开的决定，沈菁便开始暗中张罗准备。她一向运气不错，竟然幸运的在办公室里找到一张记录着逃离陈家湾具体路线的图纸。图纸就藏在那张印着beyond的旧海报后面，隐秘之极，怪不得沈菁第一次打扫时都没看到。

图纸上详细写着走哪条山路最不易被人发现，山中的密林怎样辨别方向不至于迷路，问路以及和别人说话时如何找借口不被人察觉怀疑。沈菁还注意到，在图纸的右下角，用铅笔写着一个小小的‘李’字。

她突然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或许两年前的小李老师也是因为发现了陈家湾不为人知的残忍和愚昧而匆忙逃离这个村子！

有了这张图纸，再加上她来时带的两千块现金，沈菁的底气足了些。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偷偷买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沈菁醒来以后也曾再度询问过李云桂的状况，大嫂告诉她李云桂现在疯了，被打疯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于是亲自去阿刚的家中看望。李云桂就躺在床上，身上还穿着那日染了鲜血的旧衣裳，头发蓬乱的散在肩头，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见到人就傻乎乎的笑，嘴角还留着口水。

沈菁走近她，她想问问她还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女人只是愣了愣，随即便咿咿呀呀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她看着李云桂现在这番模样，心下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她终于不会再逃跑了，她终于如了那些人的愿，再也不能够走出这个村子了。

阿刚的脸色也不好，他劝沈菁别再理会她。沈菁抿着唇并不想理他，她看了看床边站着的女人的两个孩子，他们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妈妈，似乎还不明白妈妈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个小小孩童，何其无辜！

沈菁现在恨极了那些拐卖妇女的人贩子，同时她也深深无奈着这些愚昧的村民，他们虽然可怜，但这些女人又如何不是更可怜？有市才有价，若不是因为他们要买媳妇，又哪来那么多的人贩子呢。

想着想着，沈菁又情不自禁怨恨起整个国家政府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城市里多少官员包二奶吃公款，而在这偏远的山村，他们这些正正经经的纳税人却得不到政府的一丝眷顾，甚至穷到要去买媳妇才能传宗接代。

她忍住鼻间的酸楚，掏出三百块钱递给阿刚，叫他务必请一个好的骨科医生来给李云桂包扎，不然她的伤口会感染，说不定还会出人命。阿刚显然并未觉得会有那么严重，但有白白给的钱，不拿白不拿。于是阿刚收下了钱，答应会找医生来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安静的过了一个多月，沈菁终于等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这日中午，陈支书一家正吃着中饭，就见陈自山急匆匆的跑进来。

他的脸色灰白，惊慌失措的喊道：“三叔，我爸掉到山崖下去了！你快喊点人跟我一起去找找他吧！”

陈支书一听，‘呼’的一下便站起身来：“什么？怎么会掉到山崖下去了？！”

陈自山急道：“采药的时候没踩稳！估计腿都要摔折了！”

陈支书脸孔一沉，连忙跟着陈自山便出了院子。

天呐，真是上天馈赠的惊喜！

沈菁心下一阵激动，她见两人身影走远了，眼珠一转，便也放下饭碗：“大嫂，我也去看看吧！”

大嫂道：“你一个女娃，跟着也没用啊，还是别去了！”自从阿刚的事情以后，陈支书一家人似乎就对她有些戒心。若是从前，大嫂绝对不会说这种话。

沈菁莞尔笑道：“怎么没用？我大学双学位就是中文和西医。我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大嫂毕竟是山里人，也不懂什么双学位不双学位的。她只听懂了医学二字，犹豫着想了想，才不由半信半疑的点点头：“那好，你去吧。等下我收拾碗筷。”

沈菁见她信了，便起身去房间里将事先藏好的图纸、现金和水果刀都装到包里，快速的出了门。

去到小安二伯家，果然院里空无一人。

今日父子俩出去采药，为了以防万一便将柳芳芳又锁了起来。拿出事先配好的钥匙，沈菁打开了那扇锁着柳芳芳的房门。柳芳芳这些日子早已将逃跑事宜准备妥当，包括开门的钥匙也是她偷偷去配的。

现下得了自由，两人便赶紧出了门往外走。一路上有村民问起，刚好便拿小安二伯受伤为借口。柳芳芳这些日子表现的极乖巧，所以并无人怀疑到她是要逃跑。

事情进行得出奇顺利，顺着小李老师留下的图纸路线，她们很快翻过两座山，到达了山脚下。

沈菁并不敢多做停留，带着柳芳芳坐上公汽就往镇上去。到达镇上的汽车站时，沈路看看表，距离他们跑出来已经过去三个小时。陈自山此时必定已经发现柳芳芳跑了，现在肯定就在追来的路上。

她问了好几辆车，选定一个马上要发的车。心急如麻的坐在位子上，沈菁的心砰砰直跳。柳芳芳显然也很紧张，她的小腿不停地在抖。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着，互相鼓励着。

在这样紧张的等待中，终于，车开动了！

看着路边的房子和公路慢慢的后移，沈菁的心总算放下了些许。但并没有轻松多久，她在突然看到车窗外那张熟悉的面孔时，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

是小安！

小安显然已经得知她们跑走的消息，穿着一身深蓝色警服的他，就在她们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将汽车拦了下来。见是警察办案，司机很快配合的将车在路边停下。

柳芳芳并不认得小安，还以为来了救星，张口就要呼喊，幸好被沈菁及时掩住口。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柳芳芳虽然讶异，却还是乖乖点点头。

两个人利用前面人的身高挡住她们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下了车。几乎是一下车，沈菁就连忙在路边寻找黑车。很快，她看到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司机是个看起来有三十多岁的彪壮汉子，此时正无聊的拿着根旱烟在砸吧嘴。

沈菁快步走到他跟前：“这位大哥，我跟我妹妹有点急事。你能不能把我们尽快送到县城去？”

她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大哥你看两百块够不？”这是小李老师留下的图纸中写到的，从镇上到县城如果坐私车两百块钱已经很足够。

汉子将旱烟从嘴中拿出，两眼看了看那皱皱巴巴的两百块钱，又看了看面容姣好的两女：“妹子，不是我不做你生意啊。这两百块钱你就要去县城，太少了点啊！”

沈菁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大哥，我们实在是没钱了啊！”

这汉子平日里生意也不多，其实两百块心里就已经觉得可以了。但他见沈菁穿着打扮不似穷山僻壤里的女娃儿，便有心坑她一坑。

于是两眼一转，又砸吧砸吧烟嘴，道：“我看你也的确挺急。那这样吧，你再给我加两百。我一定给你送到县城！”

沈菁当然并不在乎这两百块钱，她还价只是因为怕司机以为她们有钱所以对她们起歹心。她们毕竟是女孩子，万一这彪壮大汉半路发难，她们完全应付不来。

这下见他想多要两百，便恳求道：“四百不行，三百吧！我们只有这三百块了，大哥你就行行好，我这事真是急着呢！”

“行，三百就三百，上车吧妹子！”

沈菁回头瞅了瞅正在车上查人的小安，幸好他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于是赶紧上了车。柳芳芳也赶紧跟着上了车，哪知她心下一急，车门关上的时候一下子夹到了手。

柳芳芳‘啊’的叫了一声，沈菁忙伸手把车门开出一条缝，再一看，柳芳芳的手指都给夹肿了。

不料她这一叫喊却正把小安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车门没有关严实，从他那个角度他正好看到沈菁垂下的长发。

沈菁的一头酒红色长卷发他再熟悉不过，当下他便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沈老师！”

这一声直是把沈菁吓得，她一抬头，便看到小安一边穿过汽车上熙攘的人群，一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沈菁也顾不得看柳芳芳的伤势了，连忙催着司机快开车。

幸好，等他下了车，大汉早已发动车子开得离他几十米远了。沈菁看到他的嘴不断的张合，喊着什么。她不敢再看他，急忙回过头来坐好。

柳芳芳偷偷问道：“那个人不是警察么，你为什么不让我报警？”

沈菁回道：“他是警察不错，但你知道他是谁么？”

她看了看驾驶座上一边开车一边不住打量她们的司机，悄声道：“他是陈支书的儿子，你的公公，就是他的二伯！”

“什么？！”柳芳芳显然惊叫了一声。她连忙又掩住嘴，轻呼道：“那，那他是不是来抓我们的？”

沈菁轻轻点点头，又向着司机的方向朝柳芳芳努努嘴，示意她小心讲话。

见两人安静了下来，大汉笑了笑：“两位妹子去县城是有什么急事啊？”

沈菁道：“噢，是我们的姑妈病重了，表哥让我们赶快回去见最后一面！”

大汉点点头：“那是挺急的，没事妹子，我给你们开快点。”

沈菁笑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说完这话，她却并没半点轻松。后视镜里，沈路看到大汉的眼神明显带着狐疑，她知道，这人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

他在打算些什么？

正凝眉沉思着，柳芳芳突然急急的拉了拉她的衣角。只见柳芳芳紧张的示意她回头看后面。这一看不得了，只见他们的车后不远处，一辆蓝色三轮翻斗车正紧紧的追上来。

翻斗车的后面，还紧紧的跟着几辆红黑色的摩托车。有一辆摩托车更是开得极快，大有要超车的趋势。

沈菁看得分明，摩托车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直叫人心生胆颤，正是陈四。此时，他被风吹得呼呼刮起的外套，衬着他那张有着可怕伤疤的脸，更让人徒增一股寒意。

他在生气，不知为何，沈菁突然意识到。她的手紧紧捏在一起，不自觉的，一股冷汗慢慢渗出手心。

此时，开车的汉子显然也已看到了身后的追车，不由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嗳？奇怪，咋个回事？”

眼看形势已要不受控制，容不得再思考犹豫，沈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一手拔出袖中的水果刀抵到大汉的腰间，沉声道：“别动！”

大汉显然未料到她会有此一招，身体一僵，吓得差点连方向盘都丢了。连忙求饶道：“别别别，妹子有话好好说。这是干嘛？怎么还动上刀了？”

柳芳芳毕竟也只是农村女孩，她没料到沈菁有这样大胆，不由小小惊叫一声。“这……这……。”

沈菁并没空理会她，看了看车后越追越近的车辆。她喝道：“开快点，甩掉他们！”

“好好好，快点快点！”大汉匆忙答应着，一脚踩上油门，果然很快将他们甩掉一截。

小小的面包车如离弦之箭，向着前方飞快的开去。

前前后后追了好一会儿，终于将他们甩得几乎看不到了。但眼前并不是长久之计，沈菁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度追上来。

正好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蓝色标识的牌子，上面刻印着朱桃镇三字。沈菁当机立断道：“停车！”

‘吱——”的一声，大汉踩下了刹车。

沈菁扔给他三张红票子，厉声道：“继续往前开，一直开！这些是给你的车费！”

大汉本来心下气怒着被一个女娃儿威胁，这下一见有这么多钱，连连便笑起来：“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