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纪 第1章 陈家湾

那是1992年的夏，清晨的雾气朦胧着笼罩住整个山村，空气中带着凌晨凉爽的气息。到了中午，雾气走到虚空中去。烈烈的热气便替换着席卷而来，覆盖着一层黄土的路上似乎都带着蒸腾的汗意。高空的蓝天，遮覆住田地里闪耀着的阳光。地头的两棵大槐树投下一片凉爽的荫影。绿油油插着麦苗的田垄里，几个穿着破旧老式花布衣的农妇们咦哟的说着闲话。两只手同时不停歇的使劲拽干净田里的草。

这是个极偏僻的散发着自然风光的村落，位于四川省偏远的x市。是同学帮忙找的，工作是来这里的小学支教。工资不多，胜在地方够远够安静，尤其适合沈菁这时的境况。历经一天一夜，转了四次车，沈菁所坐的翻斗车终于在她的提心吊胆下绕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到达了村口。

进村有一条宽阔的土路，土路的旁侧一块大木牌子竖着，用朱红色的丹砂写着陈家湾三个字。

村里的陈支书早已带着几个人在村口等她。陈支书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瘦长脸，带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有种知识分子的儒雅斯文。见到她，便伸出两手亲切的笑道：“沈老师可来了！”

沈菁和他握了握手，礼貌问候：“陈叔叔，您好。”

陈支书笑着，说着一口浓重的四川版普通话，眼镜片后的双眸中有着真切的诚恳：“沈老师这次来真是我们村的大救星，自从两年前小李老师走了以后，我们村的孩子便一直没再念过书了。哎，没得办法，村子实在太偏，沈老师愿意来，我真是要替全村人感谢你。”

又对身后的人说道：“还不快替沈老师拿行李。”

沈菁有些受宠若惊：“不用不用，陈叔叔说的哪里话。为孩子们做些事情，这是应该的。”

陈支书呵呵笑道：“沈老师不用和我们客气。村里人没见过啥子世面，知道沈老师要来，都专门候着呢，想要见见省城来的大学生。”

沈菁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这真是太热情了。”

陈支书哈哈一笑：“山里人，都比较淳朴。说是没见过省城的人长啥个样，到时候沈老师别见怪才是啊。”

一行人说笑着，很快进到了村里。村子的确比较落后，四通八达全是土路，人群走过便荡起一层飞扬的黄土。普通人家几乎都是土坯房，为数不多的几间瓦房还是村委会开会办公的地方。

好在村子虽偏僻些，但周围群山环绕，绿树掩映，空气比之城市清新不少。阳光从郁郁葱葱的枝叶间洒落下来，落到手上，脚上，一片片亮闪闪的光斑。微风吹来，还能感觉到一阵凉爽。倒是个不错的避暑胜地。

此时，不大的村委会内挤满了人。男男女女都伸着脖子想要看看她这位省城来的大学生，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跑上来，看到了又哄笑一声跑开，边往回跑口中还边喊着：“村里来了位漂亮老师！村里来了位漂亮老师！”

进入村委会的院子里面，沈菁被请到前面上座。全村一百多号人，都齐刷刷的看着她，打量着她。沈菁咳了一声，垂着眼眸有些尴尬。

不知谁笑了一声：“你们瞧小安殷勤的，看见人家省城女学生就屁颠屁颠儿的。”

又有人笑道：“小安平时眼光挑滴很嘛，这会儿子殷勤肯定是看上人家女学生了！”

一下子，沈菁臊红了脸。她们口中的小安是帮她提行李的年轻男孩，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沈菁其实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他生得很有些女孩子般的秀气，五官很端正。只是皮肤带着山里人特有的黝黑，便少去了几分柔和，添了几分男子汉的阳刚。

虽比不上省城的那些毓秀子弟，但在一群土里土气的山里人中间，他也足够显得尤为惹人注意。

小安的性格似乎有些腼腆，听到别人这样说，他便脸涨得通红，反驳道：“你这个婆娘，再鬼扯叫你男人打你咧！”

刚开始说话的那人哈哈笑了笑：“哎哟，我男人打不打我要听你滴哦？我看小安是害羞了吧，脸蛋儿都红咯。”

方才沈菁脸红着，并没有多想。这会儿脸上的热度褪去以后，才赫然发现这个取笑小安的女人说的方言里竟还夹杂着一些闽南话的味道。沈菁大学班里有个同学就是闽南一带的，这口音绝对错不了。沈菁不由多看她两眼，女人个子不高，肤色细白，显然和山里人的黝黑大有不同。难道，这小小的偏僻山村还有女人愿意远嫁过来？

没容她再想太多，陈支书便清了清嗓子，制止了下面的哄笑声。

“大家静一静。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沈菁沈老师。大家都晓得，自从小李老师走了以后，咱们村的孩子们都没地方读书认字了。咱们沈老师可是省城来的大学生，知识渊博得很，你们平时都要尊重人家，人家是文化人，可别拿你们那些胡话调戏人家！尤其是你们这些八婆娘！”

陈支书大概平日里还是有些威严的，他一说话下面便安静了下来。说完了之后，他看向沈菁：“沈老师，你也来说两句吧。跟大家认识一下。”

沈菁忙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陈支书不由笑道：“沈老师还是有点害羞哦，你莫理她们那些个婆娘，她们平日里也是那个样子，说话也没个正经。”

沈菁摇头笑道：“没有，她们挺可爱的。”

见沈菁对讲话没兴趣，陈支书也便不再勉强。接下来又讲了一些话，主要是关于村子里哪几户人家还没有拉电，哪几户人家还没交清理费，养猪费之类的问题。

沈菁有些局促的坐在那里，午后温和的光线透过枝桠的缝隙落在她指间，她手掌一翻，便将整个亮光捧在掌心里。好不容易挨到散了会，沈菁已是很有些疲累了。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她还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呢。

散了会，陈支书一脸和气的笑：“沈老师就暂时住我们家吧，我让你婶子已经收拾好了。就是条件简陋些，不知道沈老师住不住的惯。”

沈菁扯起唇角连忙笑道：“我来这里就是想为孩子们做点事情，不怕条件简陋，也不怕吃苦。”

陈支书赞道：“沈老师好志气，现在的年轻人，像沈老师这么有爱心的可是不多了啊。”

又对小安吩咐一声：“你送沈老师先回去，我这边还有点事。让你阿妈煮好饭就开吃，莫等我了。”

小安‘嗳’一声，单手轻松的提起沈菁的箱子就往外走。沈菁一边惊讶于男女力气的差别之大，一边跟到小安身后往家里走去。这时，她才知道，原来小安就是陈支书的儿子，全名叫陈小安。

小安带着她回到家里，便直接带她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房间的确很简单，却收拾得很整洁。小小的不到十平米的屋子，里面只简陋的放着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大衣柜。脚下的地连水泥都不是，都是坑坑洼洼的土地。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大红被褥，被褥上叠放着一条毯子。

沈菁走过去摸了摸，被褥和毯子都很柔软，看来是新的呢。只是那床上挂着的蚊帐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本是白色的蚊帐此时已经成了旧黄色，看起来有些脏兮兮。这条件的确跟她家里是云泥之别。

不过幸好沈菁来这里之前早已做了心理准备，所以还不至于太过接受不了。

小安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此时见她似乎并无不满意，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一般。“沈老师，我们屋里条件简陋，只好委屈些你了。你要是有啥子需要的，随时跟我说，或者跟我阿爸阿妈说。”

沈菁回眸温和的笑了笑：“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她早就发现，小安家里已经算是村里条件最好的人家了。如果再挑，那干脆就不要住了。

坐在柔软的被褥上，沈菁闭着眼睛就想睡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了，第一次坐这么久的车，提着那么重的行李，又是一个人，这会儿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砰砰。”有人敲了两下门。

“小叔叔，阿妈叫我喊你。”

进来的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这小女孩生的也清秀，圆圆杏眼黑白分明，只是看人的时候有些山里孩子特有的生怯。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旧的发白，但却洗的很干净。看着她，沈菁暗道，小安家里人似乎都生的不错啊。

“是不是饭好了？”小安问她。

小女孩乖巧的点点头，然后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沈菁，稚嫩的童声说道：“阿妈说漂亮老师一定累坏了，早些吃完饭，让漂亮老师好好休息一下。”

漂亮老师？沈菁不由失笑，这是她的新名字？

小安道：“行，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见小安将小女孩打发走，沈菁便站起身来，顺着手指理了理因奔波而有些凌乱的长发。

小安看着她，眼睛却又不自觉挪开，似乎有些不太敢看她。沈菁奇怪的看他一眼，笑道：“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你弄好了我们就出去吃饭吧。”小安连忙转过身，朝门口走。

“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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