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 第133章 情字难解

五百年前，神界，诛仙台。

众神围绕在诛仙台周围，都默默地注视台子上的那个人。

诛仙台上立着一根一丈粗的诛仙柱，一只通体火红色的龙此刻正盘绕在诛仙柱上，在这个诛仙柱的前方，一个身形高大壮硕、身上布满青鳞的男子被盘龙伸出来的两个龙爪紧紧地攥住了手腕，而在这个男子头顶的上方，硕大的龙头此时正低头怒目俯视着男子，并从巨大的龙口不断向男子喷射火焰。

九真玄火，这是神界中最烈、也是最猛的火，这种火甚至能轻易的烤死一个低阶的神仙。神界皆知此火太过残酷，所以在历来的天惩中未使用过此火刑。但令众神没想到如今的他们正在诛仙台下眼睁睁的看着台上的此火正在活生生的炙烤一人。

九真玄火已经焚烧了这个男子七天七夜了，他的神情痛苦的扭曲着，身上原本光滑的青鳞也因这烈火炙烤而显得焦黑脆弱，可即便如此，这个男子仍然傲然挺立的站在诛仙台上，他高扬着的头颅始终未低下一分一毫。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震撼，也令众神感到触目惊心。

都事到如此了，他为何不认错？只要他肯低头便可不必受此极刑，难道他宁可灰飞烟灭也认为自己是对的么？

这件事众神想不懂，而站在众神正中央的天帝也想不懂。

众神也看着大火焚烧了他七日了，也看着他身上原本最坚硬的鳞片也因这大火的焚烧而一点一点变得脆弱不堪。就连天帝也明白烈火若是再烤下去恐怕马上要灰飞烟灭了，可天帝却始终没看见那男子有丝毫要承认错误的样子。

最终天帝微微蹙眉，伸手制止住了烈火继续燃烧。

趴在诛仙柱的红龙收到天帝命令后即刻放开了男子，它自己转而化成人形向天帝鞠了一躬，便马上回到众神的队伍中去了。

只见诛仙台上的男子虚弱的靠在诛仙柱上，他此刻浑身焦黑，面目也浑浊不清，刚结束了九真玄火的焚烧过后的他此刻只想靠在诛仙柱上缓解下自己的痛苦，但残存着的最后一丝神识仍在提醒着他不能趴下。

天帝缓缓地登上了诛仙台站在男子面前，只听一道浑厚低沉却又充满了威压与震慑力的嗓音在男子面前响起。

“青龙，你还不知错？”

青龙艰难的睁开了双眼，他只觉得眼前金光刺眼的令他太过难受，他稍稍缓了一会后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只见天帝依然像往常那般威严肃穆的俯视着他。

青龙不禁冷哼一声，然后突然不合时宜的笑了，只不过这份笑充满了苦楚与无奈，久久的回荡在这诛仙台的周围。

待青龙笑过后，天帝依然庄重严肃的问：“你笑什么？”

青龙苦笑着叹息道：“我只是笑这，天道不公罢了。”

天帝不解，问道：“何解？”

青龙突然反问道：“何解？五百万年过去了，你还不明白么？”

天帝沉默，他知道青龙向他质问的是五百万年前的那场浩劫。

浩劫过后，天神共陨，神魔划分。天帝创造了上三界去保佑凡间子民，而魔尊却创造了下三界来维护妖魔利益。神、仙、凡、魔、妖、冥，六界之中既相互冲突相互转变，共同构建了这乾坤盛世。

就在这动态的平衡里不知不觉五百万年过去了，这场浩劫也成为了天帝最不愿意提及的一段往事。

天帝道：“你我皆是同族，又都经历过浩劫，为何还要犯下此等罪过？”

话音刚落，诛仙台上白光闪现，一场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在众神面前徐徐展开。画面里的凡间战火纵横，到处都是饥荒遍地易子而食的惨痛景象，人世间尸横遍野白骨累累，若非众神的及时出现恐怕凡间已迎来末日之时。

天帝道：“你无视六界规律去擅闯冥界，破坏了冥界与凡间的往生门，致使冥界大乱让各路鬼怪趁机流窜到凡间蛊惑凡人互相残杀，使凡间成为了人间炼狱。而造成这一切的原由只是因为你想让一个凡间女子死而复生永远的陪在你身边罢了，你觉得这样做值得么？”

这回换青龙沉默不语，他当然自知自己闯下弥天大祸，可他脑海中却浮现了那个女孩的面庞，他只好咬着牙道：“值得。”

天帝严肃冷静的注视着青龙，言语中带着震怒道：“看来惩戒还是不够。从今天起褫夺青龙上神称号，剔神骨，挖逆鳞，压入修罗道，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天帝一拂袖，转身要走下诛仙台。

突然，青龙喊道：“伯乙。”

此话一出，天帝停下了脚步。伯乙是天帝还在蛇族时的称谓，如今也只有寥寥几个以前同族的人才知晓这个名号，其他众神一概不知，毕竟自从创立三界后他在众生面前的称谓就只剩下了天帝。

天帝转头，依然高冷威严的看向青龙。

青龙道：“你还是不懂为何仲辛会憎恨你，你不是问我为何觉得天道不公吗？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错的，一个错误的人创立的天道怎么可能会公平，想当初我真应该跟着仲辛离去，哈哈哈哈哈哈！”

话音一落，青龙在诛仙台上疯癫的笑着，天帝不再理会青龙最后这疯言疯语，转身即向诛仙台下走去。诛仙台上，另有天兵天将上台去执行天帝对青龙定下的罪行，其中一个天兵天将摸准了青龙的逆鳞，将其狠狠的拔下。

被拔了逆鳞的青龙的惨叫声凄厉的回荡在诛仙台四周，众神听了无一不胆战心惊，他们既同情青龙的遭遇又理解天帝的裁决，最终他们只能一个个神思复杂的望向离去的天帝，久久的沉默在这诛仙台的周围。

神界，紫微宫。

这里是天帝居住的大殿，设立在遥远的九重天之上。只见这大殿高达数十丈，一砖一瓦皆由纯金与白玉砌成，平日里星汉灿烂、金碧辉煌，上有日月同照，下有参天星宿，而在这中间的浮云处总有云做的游龙在其中缓慢的翱翔，若隐若现。其实这些游龙皆是天帝施法所做，为的是保卫这大殿的宁静，再驻守这大殿的威严。

然而在这空旷的大殿内，天帝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殿中央。大殿上，金灿灿的紫宸椅安静的坐落在殿首，而天帝站在殿内默默地看着这把空椅已经许久了。

只见天帝表情沉默而忧伤，不知是为了纷扰的凡世间而悲悯，还是在为了自己心中事而郁结。

殿门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而来，也不知是他年纪大了还是本来行动就迟缓，愣是让天帝在此等候了他许久。

只见老者不紧不慢的走来走到天帝身后，尊敬的向天帝鞠上了一躬道：“玄武拜见天帝。”

天帝回过头来，淡淡的点头示意。

玄武见天帝神思郁结表情哀伤，似乎有什么心事，便问道：“天帝找我来此所为何事？”

只见天帝低垂下眼眸，眼神中尽是迷茫道：“我是不是错了。”

玄武怔了一下，在他印象中的天帝在处理问题上向来是果断决绝、雷厉风行的，没想到如今的天帝居然也在怀疑自责。

玄武怅然道：“天帝是指今日青龙一事么？虽然我与青龙一同被女娲任命镇守四方天际，论情谊也算是同泽。但青龙所行之事实在太过任性残忍，我认为天帝处罚不为过。”

天帝听后，只见他迷茫中又带着不解道：“既然如此，可众神看向我的眼神为何却是畏惧与哀怨？”

天帝明白，当他走下诛仙台走在众神中间时，众神是如何看向他的。

这回换玄武沉默不语了，其实他心里清楚的明白众神在想什么，只不过他不知如何该对天帝说。

天帝也能看出玄武的为难了，只好继续道：“你们是不是也认为，从一开始我便是错的。”

天帝回想起刚才青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如尖刀一般一直插在他的心脏上久久不能释怀。

已经过去五百万年了，连凡人都经历了从原始部落进化到封建的社会制度，再到各朝各代都更替兴衰，又有谁还记得曾经天下的末世惨状？

天帝不曾忘记，五百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依然成为天帝内心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依稀记得浩劫过后他保佑了凡间太平，而他满身是伤的看见自己同族人大都命陨于此，仲辛站在同族人的尸群前满目憎恨的望向他。自此以后，兄弟分离，神魔诞生，伯乙成为了天帝，而仲辛则成为了魔尊。两个兄弟自此反目成仇，也将近五百万年再也没见过面了。

玄武连忙回应道：“不，我不这么认为，我相信众神也不会这么认为，毕竟我们都选择了跟随您，那就证明我们认为您是对的。”

天帝听后非但没有感到欣慰，反而更加迷茫道：“那，为什么仲辛会与我为敌，为什么青龙认为天道不公，为什么众神皆对我不满，这些，难道都是因为一个原因么？”

玄武听后，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道：“是的，其实都是因为一个原因。”

天帝不懂，继续疑惑的问道：“是何原因？”

只见玄武叹了口气，他的目光转而幽静深邃起来，这更让天帝感到疑难复杂起来，但最终玄武只缓缓道出一个字。

“情。”

“情？”

天帝不解。

这个回答似乎太过简单了些，但又似乎很深奥复杂，天帝不禁问道：“难道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都是一个情字引起的么？”

玄武点点头道：“是的，一个情字便足以。”

天帝的眼神逐渐凝重严肃起来，以往的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处在众神之首位，他是天道规则的制定者，同样也是严格的守护者，几乎所有的神仙都会忌惮他恐惧他，他们就也不敢对天帝说出心中所想。因此天帝总是一个人沉默着孤独的运行着天道，久而久之缘情淡薄，也就不知情为何物了。

正是因为天帝不懂，他便谦虚向玄武请教道：“还请细说。”

玄武道：“其实这世间一切浮沉，皆是由情在主导，爱恨仇是情，怨念痴也是情，也正是因为有情的存在，这凡间才能世世代代繁衍了五百万年，否则以凡人短暂的生命早就灭绝了。当初女娲也正是考虑了这一点所以在所有凡人的身体中种下了情这个种子，因此也只有凡人们才会有着丰富的七情六欲。”

“我们这些上神体内虽然缺少**，但毕竟也不是没有，不少上神在观察凡间的时候也慢慢开了自己的情智，因此他们也学会用了感情看事。青龙一事便是例子，所以不少上神都能体会青龙内心的悲痛与苦楚。”

天帝若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依你看来，情这一字究竟是好是坏？”

玄武叹了口起道：“老龟愚钝，其实我也没有具体的感受过情到底所为何物，只不过就我观察而言，情有好有坏吧。情既可以让人抛弃内心所有的私欲甘心奉献，也可以让人枉顾世间人伦自取灭亡。”

天帝又回想起五百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他终于能理解一点仲辛的为何这么憎恨于他，因为仲辛便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天帝的眼神有点落寞道：“看来我是个绝情之人，或许我才是错的。”

玄武道：“天帝也不必自责，正是因为太上忘情才能天下至公，依我看天帝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依老龟的愚见，天帝或可多多观察凡间，了解情究竟所为何物，或许就能解了天帝现下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