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京城中的公子有无名动天下的,这一代只属二人。
当朝宰相的公子,傅中衍。
公子世无双,于傅中衍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明明年岁还不过舞勺,却已有大将之风,凡是见过他的人皆要夸誉一下。
还有一人,便是伏城。
小小年纪,于二月之前夫子宴的骇世言论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传闻那日夫子都不免向他讨教一二,更是直言说已经无书可教了。
人人都说,伏城不一定会是下一个伏屠将军,但一定会是一个流芳百世的才者,若是为官,必是天佑我朝世代昌明。
逐虹打听回来后,这么告诉我。
我翻着书,嘴角却抑不住的扬起来。
我就知道,伏城是最好的。
这下如何是好,我现下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自那日我生辰后,我私心觉得,伏城待我,越来越好了。往往我在他跟前说了什么,再去时,便会有。初时我还当是巧合,后来纵渊偷偷告诉逐虹,那是他家公子特意吩咐的。
于是逐虹又告诉了我。
我呢,又偷偷假装不知道。
我和伏城,便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和联系。
我问逐虹,“我父王他今日是不是出去了?”
逐虹点了点头,“王爷还未回来。”
父王规定我,若要出门,每日放课后须得完成功课,再温习预习三遍,才可以做自己的事。我曾经不听话时,被罚跪了好几次灵堂。是以这方面,我丝毫不敢马虎。
不过今日,我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算了算,我已有七八日未见伏城了,这几日先生给的功课尤其的多,每每我好不容易完成了,天色都已经降了下来。我若是要出府,父王是万万不会让的。
昨夜时我偶然听见父王说今日会晚归,恐不能回来用晚膳。
唔……那我今日若是赶在日落前回来,是不是也就相安无事了?
我觉得这个计划很是可行。
先生的功课要是一日比一日多,那我岂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伏城了?还不如今日就偷溜这么一回,我倒还不信我的运气真就这么差。
打定主意后,我同逐虹道,“逐虹,我想溜去找伏城玩。”
逐虹犹豫的劝我说,“郡主,这不妥吧。若是被王爷知道……”
“我肯定不会这么背的!”我斩钉截铁的打断道。
逐虹无法,只好随我。
不过我觉得逐虹说的也不无道理,思来想去,决定让逐虹留下看消息,我一人去。
逐虹还想劝我,我小身板一溜,从后门一个刚好容纳得了我身形的洞出去了。
(我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以前府中已经逝去的那条大黄的洞。)
去将军府的路,我闭着眼睛也能走出来。
将军府门口的侍卫也早便认识了我,一见是我,就放我进去了。
我轻车熟路的推开了伏城的房门,他果真正伏案在那边疾书什么。
“伏城!~”软软的奶音带着未脱的稚气传来,少年抬眸,已略微开始发育的女孩身着一身嫩绿,歪着头看他。
伏城一愣,我小步上前,他反应过来后慌忙将桌上写的东西盖住。
我嘟了嘟嘴,“你在写什么?为何不让我看?”
他的脸色已平静如常,道,“一章写坏了的小册罢了,着实不太好看。”
我纳闷,我总觉得刚刚一眼瞥到的,似乎不是什么文章,像是一幅画呀……
我正欲再问,伏城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似是好几日未见你来了。”
我微微惊讶又带了些欢喜,他竟然也念着我。
我苦着脸,说,“是啊是啊,这几日我的功课尤为繁琐,我父王他不让我出来……”
伏城见我这样,轻轻用手拂了拂我的前额碎发,问我,“你今日完成了?”
我知晓瞒不过他,便小声回道,“没有……”
伏城好看的眉拢了起来,他侧着脸,“那你确实不该……”
“我想你了。”
他顿了顿,终于看向了我。
而我正于他左侧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见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我咬了咬嘴唇,又重复了一遍,“伏城,我想你了……”
伏城微微叹了口气,清冷的声音问我,“你有哪儿不会?”
我一时未反应过来,张嘴“啊”了一声。他说,“功课上,哪里不会?”
我下意识的将所有不会的全说了一遍。
接着,我在伏城这,补习了整整一个下午……
不得不说,伏城说的,比先生讲的都通透许多,我一下子犹如茅塞顿开,觉得什么都听懂了。
等我反应过来——我明明是来找伏城玩的,怎么变成了只是换一个地方习功课?
我正欲控诉伏城,嘴中却突然被塞入了一颗冰冰凉凉的小圆球,甜甜的。
是糖。
我怔怔的看着伏城。
少年凉薄的眉眼看着我,瞳孔中只映射了我一人的影子,他说,“奖励。”
……
我不知我是怎么回去的,应该是整颗心飘起来,然后带着我一道回府中的吧。
当时我的脸一定倏地便红了,因为我感受到了有一股热意从胸腔直上头顶,我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嘴巴里还含着糖块,小步跑走了。
接着,我就到了王府后院。
嘴巴里的糖已经化了,心里的甜却仍是在的。
我觉得,我就算再爬一万次狗洞,也心甘情愿。
(当然,我需要再重申一下,这不是狗洞,这只是我拟物的说辞。)
我弯下腰来,从那个我钻出来的洞,复又钻了回去。
孰料,入目的,是一双精致纹绣的大鞋。
顺着鞋我抬头看上去——
父王一反往常的温和,正冷脸怒视着我。
逐虹也于一边,不知跪了多久。
我心中“咯噔”了一声。
父王这副表情,我说不上熟悉,但也绝对是知道一二的。
这是他极为生气的表现。
我扑通跪了下来。
良久,父王盛怒的声音传来,“逐虹侍奉郡主不周,即刻逐出府——”
“不要!!!”
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死命摇着头。
父王不为所动,“现在!”
他一说完,几个侍卫上前,要将逐虹拖走,逐虹也流泪了,无声的看着我,像是说在让我不要抵抗父王。
我上前抱住父王的腿,大哭了起来,“父王,求你了!!!不要赶逐虹走……”
“我知错了。清葵知错了。清葵错了……”喊到最后,我的声音几近嘶哑。
逐虹快被拖出我的视线。
我咬牙站了起来,刚才跪的太用力,一下子起身,膝盖不免一弯,整个人趔趄一下。
我冲上去抱住了逐虹。
“放开她!我命令你们放开她!!!”我冲着侍卫吼到。
可是他们像是听不见我说的一般。
我泪流满面的转身,冲着父王重重的跪了下去,连着嗑了许多个头,边嗑边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知道机械的重复。
突然——
“舅舅,不要罚妹妹的侍女了,要罚就罚我吧。”
“妹妹如果有错,我这做姐姐的也理应同罚。”
我一愣,被泪水糊住的眼看向声源。
盛相欢看着父王,温和着声音道。
自盛相欢来了府上后,父王似乎格外的喜欢她,召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对我只越发的严厉。她的功课确实也好,才来了府中两月就已初露头角,且琴棋书画几乎样样精通。
不似我,一学这种文绉绉的就头疼。
平日里我与盛相欢只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若是遇到了,她会喊我一声妹妹,我便回一声姐姐。
今日,她能为我出头,我确实是没想到。
但是,既然她开口了,我就又看到了希望,我看向父王,便见他神情似是有些松动。
我的额已经全肿了,嗓子也哭哑了,发髻散乱。
原来,抵不上盛相欢说一句话。
我跪着用膝盖上前,恳求道,“父王,我保证不会再任性了,不会不听话了。”
父王扫了我一眼,挥了手,让侍卫放人。
逐虹泣不成声的跑过来扶我起来。
我借力想站起来,腿下却一软,顿时晕倒在地。
这一晚,我整夜发着低烧,说着胡言乱语,神志一刻不清。
我只朦胧的觉着心中闷闷的,嚷嚷道,“母妃……母妃!”
若是可以,我只想将满腹的委屈,只说与一人听。
我闭着眼,又喃喃的喊道——
“伏城……”
恍惚中,一声叹息,犹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