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祅不动了。
在应佚他们以为能结束的时候,犬祅猛地长啸起来。
犬祅的躯体是鬼魇聚积而成的。每一次叩首拜求,鬼魇都会聚积成犬祅一次,就像凡间的供奉能提升仙神的仙力那样。
应佚破坏了神像和神像里被鬼魇操控的躯体,使得犬祅身上的鬼魇四散了去。但犬祅意念强大,鬼魇散不去多远,反让犬祅的模样更凶猛了些。
更凶猛了些的犬祅对着龙王他们发起疯来。在龙王他们纷纷退开后,犬祅又看到了破坏了神像的应佚,猛地又朝着应佚奔去。
应佚方才失了仙器。可就算仙器在,他也没有只身对付犬祅的本事。
龙王眼瞧着来不及了,帮应佚低骂了一声。贺年护着金麟儿没能反应过来,漆横负了伤在队伍最末……
应佚看着那张咧来的大嘴,再看着被拍碎的结界。他捏了捏空落的手,顿在了原地。
琴声震耳,长吟威慑住了犬祅。紧接着又是一声,像是受了什么重创的犬祅颤着,退去数步。
尉迟皞的琴技已是精进不少,遇上长辈、同好,也是能谦虚道一句“献丑了”的。但他此刻心境不稳,断断续续难成曲,反倒还是难入耳了些。
且这一招,尉迟皞还控制不好,常有误伤。可这招已出,除非尉迟皞这次能完全控制住犬祅或是谁还有余力来帮上一把,否则尉迟皞就等于是把所有的威胁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本就分心的尉迟皞往其他方向看去。
贺年、金麟儿、漆横,就连龙王,都是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而鬼听缩着身子、捂着脑袋,看起来是更糟。应佚倒是还好,只是站着的样子有些无力,或是因为他是长吟上一任主子的契兽。
尉迟皞试着往后退去,想着尽可能将犬祅引到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先保证他们的安全。
可犬祅是鬼魇聚积而成的,不是尉迟皞控制得了的。
没两步,犬祅便要朝着尉迟皞扑去。尉迟皞一个心急,又是一声震耳。
犬祅暂且又停了攻势,可龙王他们看起来也更不好了。
特别是刚缓过来的鬼听,那架势看起来,是要和犬祅一样,对自己下嘴的。
龙王强撑起了砸在地上的脑袋,寻到了还盯着尉迟皞却没有半句说出口的应佚。
应佚……为什么……
这里除了尉迟皞,最擅长吟的,就是应佚。可他为什么,连句提点都没有……若是尉迟皞葬身犬祅爪下……难不成……
龙王再次看向应佚。
他在犹豫,在挣扎,在思量……应佚啊应佚,你还要错一次吗?尉迟皞还没到死的时候,你逆天而为,最终受苦的,不还是阿嬗吗?
“尉迟皞,设想一下只有你和犬祅,旁的什么都不要管!现下在你跟前的,不过是一只不听话的狗,是死是活都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喊罢,应佚喘起了大气,似在不甘。龙王松了口气,为阿嬗,也为应佚。
那是句狠话,但能让尉迟皞冷静下来。
晦暗的都城之间,是琴声回荡,抚着每一缕鬼魇,抚过每一寸疮痍。
龙王想起了千余年前的岁月,无尽漫长,却安逸自在。有光落在海面上,骄阳或暖煦,皓月与群星,昼夜相继,一晃千年。
本该是这样的……
安静下来的犬祅再次发了疯。
尉迟皞连忙将琴化了剑,可还是不敌。
血溅到地面。那是自己被击出的距离。
恍惚间,尉迟皞听见了他们在喊自己……
但其实,他最想听到的,不是他们的声音。
会死吗?会死吗……
恍惚着,尉迟皞想起身。
这里还不是他要去到的地方……他还不能在这里停下……
可是他起不来,他身上的伤不准他起来。
于是,他跌了回去。
他意识到,他跌到了一个肩膀上……他意识到,方才的恍惚间,所感觉到的肩膀,并不是他的幻觉……
好像,还有微弱的光落进来,落在这晦暗的庞盛城。
“漆凡……”吗?
犬祅的爪子被从天而降的墨规狠狠钉在地面上。它嘶吼着,想要把爪子拔出来。
“漆凡”让尉迟皞靠在屋墙上。他看着尉迟皞,欲言又止。
应佚连忙赶来,让尉迟皞喝下一口百露水。可尉迟皞觉得咽着疼,猛地又混着血一并吐了出来。
庞盛城被破了四个窟窿,其中一个正巧在这座道观的上方。犬祅虽疼,但眼看着就要挣开墨规了,还是咬着牙拼命着。
龙王他们也赶了过来,随后是从窟窿上落下来的季禾。
“漆凡”对季禾道:“按计划行事。”
季禾点了点头,去找了龙王说明计划。“漆凡”要起身,手腕却被尉迟皞抓上。
尉迟皞自己也觉得奇怪,随即便松了,本就低垂的视线再垂去了两分。
如此,直到“漆凡”离开,尉迟皞也没能注意到,“漆凡”满眼的怒意。
终于将爪子拔出来的犬祅震恐地往后退去。见“漆凡”又朝着自己来了,大声吼叫着试图威慑。
在“漆凡”疾步而来拔出墨规挡住犬祅的爪子时,鬼听也奔了过来死死咬在犬祅的腿上,咬散了不少鬼魇。
“鬼听!”
金麟儿见鬼听没有像平常一样乖乖回来,焦急地再喊了几声。龙王知道计划要紧,便出言宽慰金麟儿,保证鬼听不会有事。
季禾带来的计划,是要破坏掉四尊神像。其中一尊正是这座道观里的,应佚已用一个仙器相抵破坏掉了,另外三尊在三个窟窿的正下方。季禾画了引雷符,在金麟儿请一道天雷下来的时候,引雷符会引来天雷,进而破坏神像和积攒在神像内的鬼魇。
神像一被破坏,犬祅身上的鬼魇就会更加不受控制,犬祅的力量也会被削弱。
现下,需要有人找到其余三尊神像并贴上引雷符,再由金麟儿去到城中请雷。
龙王对季禾道:“贴符我俩去吧,你去西边我去东边,南边那个谁快算谁的。贺年,你随金丫头去到城中,准备请雷。”
漆横道:“那我去对付犬祅……”
龙王打断道:“你伤得不轻,还是跟尉迟皞留在这里,让应佚给你疗伤。”
漆横拿过应佚手中的百露水,猛地灌了一口,道:“我没事了,让我去吧!”
龙王对过应佚瞥来的一眼,道:“那你和贺年一起,帮金丫头请雷。”
应佚道:“那些神像附近可能有草兵守着,不算难对付但是数量多,你们要小心。”
共生符为信。待手里的共生符尽数燃起后,金麟儿挥出缠在腰间的天雷鞭。不多时,晦暗的地底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道观里的犬祅仰天长吼,随即朝着城中而去,“漆凡”和鬼听这便追上。而剩下的草兵受这声长吼,也向金麟儿他们围去。
见有草兵也上了屋檐,金麟儿冲着还在下面的贺年道:“贺年,上来护我!”
贺年一个激灵,独留伤势未愈的漆横,这便上去了。
犬祅要来了。漆横再对付掉几个草兵,准备先扛下犬祅的攻势。
就在犬祅扑来之际,从另一侧,鬼听猛地也扑了出来,咬在犬祅的脖子上,将犬祅击退。
又是几座屋宇塌毁。犬祅挣扎着,愤怒地咆哮着。
在犬祅的尾巴攻来之前,鬼听松了嘴,往后暂退的同时,又撕咬掉了几个围过来的草兵。
漆横看见,骑在身形幻大的鬼听身上的“漆凡”,目光凌冽。他从没仰着头瞧过漆凡,更没瞧过漆凡那双眼睛。他印象里的漆凡,始终都是那个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脏兮兮的野种;而在他失手杀了漆凡的母亲后,他的梦里,始终都是自己跪地磕头,向那个趴在地上的漆凡拼命道歉。
犬祅跌跌撞撞地要朝着“漆凡”和鬼听再来。他的躯体已被墨规和鬼听毁了不少,快要维持不住了。
草兵的攻势更加猛烈。漆横回神,抵挡着袭来的草兵。而化出龙身的贺年,始终圈着金麟儿,以此戒备。
金麟儿收回落往贺年身上的一瞬目光,顺利请雷。三张引雷符平分了这道天雷,瞬间击溃了三尊神像。
“漆凡”那边,鬼听一爪摁在了犬祅的身上,“漆凡”趁机一剑刺穿它的头颅,让它再动弹不得,只等那鬼魇从它身上四散而去。
龙王和季禾到城中的时候,应佚和尉迟皞也赶到了。金麟儿请的那道天雷耗尽了仙力,此刻她只能靠贺年小心扶着。
鬼听看了看金麟儿,又看了看身边的“漆凡”,挪出去的爪子又挪了回来,脑袋来来回回地望着。
“漆凡”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去吧。”
鬼听蹦了两下,这就朝着金麟儿蹦了过去。
金麟儿见它来,是更不悦起来。她叉起手,顺势倚在贺年身上,气呼呼地昂着头。
“回来干嘛?走开,找你新主子去!”
鬼听呜呜地叫唤着。幻大的身形已高过了金麟儿,它只得趴在地上,才让脑袋蹭上了金麟儿的腿。
金麟儿一边继续倚着,一边不耐烦地放下手,搓了搓鬼听的脑袋。
被金麟儿倚着的贺年绷直了身子一动不敢动。龙王在一旁狠狠地摇了摇头,心想着这孙子大抵是没救了。
尉迟皞往“漆凡”的方向看去,却发现原地只剩下还没散尽的鬼魇,而“漆凡”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