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深夜,许淑平就赶到了客栈,谭修明也跟在她身边。长途奔袭下来,他们所乘的两匹坐骑都已经精疲力尽,奄奄一息,老板赶紧让伙计牵到后院去好生照料。
伙计去紫璇房中告知她们有客人到时,瑾瑜刚给她们送去饭食。三个人一起去迎,然后立刻带她去看江珺翊。
瑾瑜今日给他喂了两回米汤,他的气色似乎也比昨日红润了一些,只是依旧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
紫瑛三言两语说了自己和珺翊被掳,以及被下药的事情。
许淑平没有多问,先给珺翊把脉,又捡了一小段香将它捻碎了仔细查看,最后才道:“这香中掺了极其微量的鬼压床。此物取自一种叫做‘映日红’的草木。这种东西长在江浙、岭南等处的山间,又叫‘绛珠草’。其叶初为红色,后来才变绿,很是古怪。它的果实如同玛瑙珠子,殷红如血。传说误食了它的叶子会四肢麻木,身乏体重,如同梦魇一般,如果吃的多了,便会一睡不起,直至呼吸渐弱,安静地死去。后来有人便用它的叶子来炼制毒药,制成的白色粉末就叫做‘鬼压床’。”
“那师兄他……”听到此物如此危险,紫瑛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我看了他的脉象,还好,并不虚浮,甚至还有蓬勃之象,只是呼吸慢于常人,倒和运行龟息功时的模样很像。我猜测珺翊必然是觉出这香不对,怕吸食太多伤及根本,故而运功封住了心脉,以减缓药力侵袭的势头。”
虽然如此,但风险仍在,紫璇又问:“可是据给他下药的人说,他这样已经十多日了,期间水米未进。即使师兄暂且护住了本元,可身子损耗过度,会不会仍有危险?”
沈淑平点头:“那是自然。虽然封住心脉、采用龟息之法能够最大程度地降低身体损耗,但时日一长,仍有油尽灯枯的可能。还算他身子骨好,你们发现的也不晚,十几日下来还不至于伤及脏器,后面花些时间仔细调养,应当养的回来。”
“有法子让他苏醒吗?”谭修明问。
“这个不难,先施针护住他周身大穴,再以内力助他导引气血即可。不过不可操之过急,他现在身子太弱,一旦醒来消耗陡然变大,反而会有性命之忧。你们说他已经能吃些东西了,这便很好,每日将吃食和缓补元气的药物混在一起送下,等他再强壮些,那时叫醒他更加稳妥。”
她又看向紫瑛、紫璇:“你们没有瞎折腾,而是先遣人叫我来瞧,做得很好。”这虽是夸奖的话,但许淑平面容沉静、语调机械,语气中殊无半点赞赏之意。紫瑛两人也没有因这句话现出一丁点欣慰或是高兴的样子。
沈淑平开了方子,紫瑛去抓药,又让紫璇叫来店老板,叮嘱给珺翊的饭食要注意什么,还请他多做一些干粮之类的,明日可以带着上路。
安排妥当之后,众人这才能够安稳坐下说话,紫瑛跟店家借了个小泥炉,就坐在房内煎药。
紫璇先上前请罪:“孩儿无能,两月间一无所获。不仅未能探知到半点倪家庄内里的千秋,反倒被贼人察觉,惹上了洪漕帮这个尾巴,留了后患。”
许淑平望着跪在地上的她,脸色冷峻,瑾瑜不禁担心起来,忙抢着替她辩解:“不是这样的!倪家庄早有防备,还勾结洪漕帮一路追捕紫璇姑娘,她几度受伤,险些不能痊愈。如今能安然地甩掉追捕之人,已然很不易了。”
许淑平听他说完,才道:“看来这次的敌手势力强大,是我们轻敌了。”又问,“你的伤好了吗?”拉住紫璇的胳膊将人带起,“过来我看。”
“浮而虚,大碍是没有,不过近些日子没有好好睡觉也是明显得很。”她一边摸脉一边盯着紫璇,竟有些责备的意思,紫璇一言不发,只把头低下望着地面。
紫瑛出来打圆场:“这几日为了救被困的我还有师兄,紫璇可是劳心又劳力,怎么可能睡得好。您放心,后面我都看着她,一定让她早睡、多睡,必然不让她的身子受累。”
许淑平也清楚,紫璇没能休息好主要还是因为天魄门的事,过分苛责没有道理,便不再揪住这个问题。她让谭修明去看那药炉子,唤了紫瑛坐过来,问:“你和珺翊去姑苏余家查访,可有收获?”
紫瑛和江珺翊自离开秋山居便直奔姑苏,到达的当晚就摸进了余宅,并从几个仆从口中得知:余漱自上个月初离家后就一直在外,约一个月前才短暂地回来过一次。可诡异的是,第二日余家就挂出讣告,说余漱暴病而亡。珺翊等到晚上,点晕了守灵的仆役,特地去看了余漱的尸身,呼吸脉搏全无,身上也没有其他伤口,脸色如常,也不像是中毒。
不待他细看,突然从前厅涌进来许多人。未免暴露,珺翊即刻点醒仆役,然后隐伏在大梁上,发现这群人中领头的竟然是赵绪良。他听到赵绪良盘问余宅管事,余漱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怎么死的,管事回说当天凌晨入宅,没多久突然暴毙。
这样蹊跷的说辞,赵绪良自然不信,于是便吩咐开馆,仔细地查看余漱的尸首,可好像也没能看出什么端倪。他验过尸后便吩咐管事把所有下人集中在后院柴房内,无令不得出入,整个余宅由他带来的人接管。管事仍旧按照白天的样子安排客人凭吊,直至举灵下葬。
等到白天,珺翊伪装成和余漱过去有过往来的客商前去吊祭,发现余宅内门户森严,来凭吊的客人皆有仆从引路直到灵堂,任何人都不能多走一步,更不用说去余宅内的其他地方了。
这之后,珺翊和紫瑛想了各种办法去探查赵绪良于余宅之内到底在做什么。几番辛苦下来,终于发现余宅之中有一间大屋守卫得极为严密,远超其他地方。珺翊尝试了两次想要突破那处大屋都未能成功,还险些被赵绪良擒获,并为此受了伤。
“来这之前,我们刚收到紫璇的书信,得知余漱暴毙。我与你父亲、云飞几人都觉得余漱死在这时甚是蹊跷。”许淑平道。
“爹爹和云飞姐姐已经回去了?他们那边怎么样?”紫瑛问。
“有一些发现,可以判断出沈一峰和长业帮三老决不是死在‘神锋无影’的剑招之下。”
“真的吗?这是怎么说?”又是紫瑛发问。
“一会儿再说这个,我们说回余漱之死。”
“哦。”紫瑛冲紫璇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我们原本猜想,余漱之死多半也是为了嫁祸给天魄门,可是按照紫瑛的说法,余漱身上干净、并无一丝伤口,这就和沈一峰等人的情形不一样。再加上赵绪良赶到余宅的所言所行,都说明余漱之死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那余漱是因何而死?”紫瑛没忍住,还是多了嘴。
“会不会是为了藏宝图?”瑾瑜听了半晌,这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我被囚于倪家庄地牢之时,赵绪良特意来向我询问藏宝图的下落,说明他们并没有从余漱手上得到藏宝图,还以为余漱真的把东西交给了我。”
“这么说,余漱和倪家庄并不是一条心?”许淑平听罢,得出结论。
“应该是这样。”瑾瑜继续往下说,“当时我讽刺赵绪良,说他们都被余漱给骗了,他确实有些心虚。至少在藏宝图这件事上,余漱留了一手。余漱故布疑阵,想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藏宝图已经不在他手上,好独吞宝物。可是我被抓了,赵绪良从我这里得知藏宝图很可能还在他手上,那么下一步就该去质问他,逼他把东西交出来。”
“但人并不是倪家庄杀的,否则赵绪良不会连夜赶到余宅,去查看余漱的尸首、询问余漱的死因。”紫瑛道。
“倪家庄之外,还有不少江湖人也觊觎着这幅藏宝图。会不会其他人得知了余漱的行踪,这才去杀人夺图?”瑾瑜猜想。
“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是倪家庄上,余漱言之凿凿,一口咬定把藏宝图给了你,与会者又是怎么知道他说的是其实是谎话……”说到一半,紫璇突然盯住瑾瑜,“说来奇怪,那些江湖帮派的目标是藏宝图,但好像自倪家庄后,方公子从来都没有遇上过他们的人!”
瑾瑜马上点头:“的确如此!初时我父亲还嘱咐我不要出门,后来我往来各处,也从来没见过谁来找我的麻烦。”
“如此说来,他们也并不相信余漱所说的。又或者,什么人故意把藏宝图还在余漱身上的消息散布出去,目的是逼迫他为了保命交出藏宝图。余漱秘密归家,可能也是怕被人盯上。”紫璇分析。
空气陷入安静,显然大家都在思考紫璇的话。
一旁看着药炉的谭修明突然出声:“死的人真的是余漱吗?”他见大家对此都很是诧异,接着说,“余漱身上没有伤口,又面色如常,说明他既不是被利器杀死的,也不是给人毒死的,那他的死因是什么?极强的内力?天底下哪有这种内功,伤了人竟然从外表上一点都看不出来?除非……”
“你的意思是?”许淑平问道。
“易容术?”紫瑛突然明白了。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所谓的‘面色如常’其实是因为死人带了人皮面具,目的嘛就是为了掩饰死的人并非余漱。”
“有道理,这就说的通了!赵绪良从我这里知道了真相,必然要去问余漱,余漱未免被逼迫,便偷偷逃出了倪家庄。倪家庄寻不到人,就放出消息,让觊觎藏宝图的人都去找他。他无路可逃,便伪装死亡,这样谁都找不到他了。”
“谭叔叔说的对,人皮面具既能偷换死者,还能掩盖真正的死因。”一切豁然洞开,紫璇也兴奋起来。
“没错没错,中毒!”紫瑛开心地叫出声,音调比刚才高了不少,“我还没讲完呢。刚刚说到那间大屋,我和师兄怀疑,那里是余漱炼制毒药的地方!”
这倒是个意外的展开,紫璇赶忙问她:“这又是从何说起,你们可是查到了什么?”
“接近不了那个屋子,我们就只能换别的法子,从余漱平日里的生意和人情往来上去查,还真让我们发现了可疑之处。余漱是姑苏有名的富商,但他从不做医药生意。可是去年年末,他从药贩子那里购入大量的药草。注意,他买的不是泡制好的药材,而是新鲜采来的药草。有好多还是他专门写下名目,让药贩子去收的。没人知道他买这些药草要做什么,也从来没人听他提起过自己在琢磨什么和药草有关的生意。这就已经很奇怪了,后来我们又查到,去年最后几个月余漱家里买进了许多奴仆,但没多久便不见了,但没人见过他们被卖或是打发出去。那这些奴仆都去了哪?去年有什么事情突然需要这么多奴婢?”
“帮他试毒?”瑾瑜猜道,心中却泛起一阵战栗,对余漱这样草菅人命极为不齿。
“对啊,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就只能得出这个答案。”
“也就是说,你们怀疑之前那么多所谓死于‘神锋无影’的人,实际上也是被毒死的?毒发之人身上没有伤口,才便于他们伪装。”紫璇顺着他们的话说道。
分析到这,一切都顺利成章。谭修明的话又为这个推断增加了新的佐证:“刚刚你们问文兄是如何断定被害之人与神锋无影无关的?其实很简单,从死状上就能知道。神锋无影’出招极快,每一剑均是伤人要害,伤口处必定喷血不止。可阮掌门说发现沈一峰的尸身时,周围并无多少血迹。他们还去襄阳长业帮走了一趟,长业帮三老的死状也差不多。这就说明,所谓神锋无影造成的伤口其实是人死之后特地弄出来的。”
“可有一点我和师兄怎么也想不通,”紫瑛还有疑问,“中毒之人不是都会身子发青或流黑血什么的,如果他们真是死于中毒,怎么会无人发现呢?”
“如果有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物呢?”紫璇问。
紫瑛眉头紧锁,提出异议:“余漱有那么厉害吗?能炼制出这么特殊的毒物?而且我们又要到哪里去查这种毒物呢?没有证据,那帮江湖门派可不会信我们。”
这时许淑平开口了:“这个不难。去问问王三山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