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璇想逃,可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她只能将头埋地低低的。
瑾瑜的声音很小却很近,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到她的心上:“你知道吗?在嘉兴的时候,重新遇到你我有多开心。原本以为我可能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还有,从湖州到海宁,来回至少要三四天,还不算交货的时间,可是我送完货就星夜兼程,一路疾驰回来,就为了早一日见到你,确认你还好好地呆在我家里。
那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我可能早就把你放在心上了,所以才怕你受伤、怕你离我而去。你受伤,又危险重重,我就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保护你……”
紫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疾步转身,尽力冷着语调:“方公子想太多了,我是不是受伤,是不是遇到危险,与你毫无关系。而且,我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不需要其他的人的保护。”最后一句,她虽然不忍,但还是咬牙说了出来,“何况你道行浅薄,武功更是不值一提,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我,岂非让人耻笑。”
瑾瑜的希望瞬间熄灭,黯然道:“你说的没错,我学艺不精,又没有什么江湖阅历,能做的根本上就有限,也……也配不上你……我只是放不下你,想帮帮你……”
“帮我?那你愿意为我而死吗?”紫璇转身看着他,一双眸子闪着寒光。
瑾瑜愣住了,“死?”
紫璇冷笑一声:“是啊,死。你以为江湖历险是过家家吗,玩不下去了会有父亲来救、敌人太厉害也可以找舅舅撑腰……”
瑾瑜急道:“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走江湖,一着不慎就有性命之忧。这一点,你父亲看的很明白。他不许你来找我,就是牢牢地记着这一点。你既然没有做好必死的准备,就别来蹚这趟浑水。这个游戏……不适合你。”
瑾瑜虽然委屈,但仍然坚定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父亲怎么想并不能改变我的心意。适不适合也不是你说了算……”
紫璇不想再和他多说,打断他:“我说这些,不过是想提醒你,你父亲说的没错,江湖凶险、乘早退步为宜,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和我纠缠在一起,对你而言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而且,我并不喜欢你,也不想和你一起,你付出再多,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她将头上的玉簪取下,连同那柄光彩夺目的匕首一起递了出去:“谢谢你的好意。既然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我送不了你,你还是找别人去要吧,这些东西也该还给你了。”
瑾瑜不肯收回,紫璇便将它们轻轻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就此别过,珍重。”说罢便转身迈步离开,边走边扯下一节布条扎住了头发。
齐建霄夫妇许久没见妹妹,自然要留客,齐雅雯也欣然同意多住几日。紫璇托词第二天要出发,需要收拾东西,便告辞先回了栖霞山。
齐建霄单独留住她,告诉他与手下几位镖头打听洪漕帮的结果。正如紫璇前日所说,洪漕帮几乎倾巢而出,在江南运河周边都布下了暗哨。虽然十多天前曾有所收敛,但是最近这些时日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规模。他对紫璇说:“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定然是下了决心要拿住你。你务必小心。”
紫璇点点头,再次谢过他。
齐建霄指挥小厮拿来一个包袱:“这里是一些衣物、常用的伤药还有盘缠,都是你路上用得上的。如果见到文门主,替我传个话,武林大会那一日我必定会去,如有机会我也会和熟悉的一些武林前辈稍稍透露一些此中的真情。”
紫璇心下感动,郑重施了一礼:“总镖头如此有心,小女替家父先谢过,待日后相见,他必然还会当面向您致谢。”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我还有句话,倪家庄做下此局,无非就是在几人的死因上做文章。天魄门只要查出他们真正的死因,拿到确切的证据就能洗脱嫌疑。不过时间紧迫,只有一个月,你们可得抓紧。”
紫璇心下明白,再次谢过齐建霄,也不通知瑾瑜,一个人告辞出来。直到第二天临出门,才再次看到他。
瑾瑜似乎在等她,见她带着包袱出来,便拦在庭中:“我有句话,说完了你再走好不好?”
“该说的昨天已经说过了,你不必白费口舌。”
“不不,我得说清楚,不然一路走下去,你和我都难受。”
“‘一路走下去’?不必了。我昨天已经说过,你我就此别过,之前诸事,已经颇多烦劳你和你的家人。现下我的伤已经痊愈,南下之事我自己会想办法。”
“好,是不是一起走先不管,你总要让我把该说的话说完吧?不然我心里一直梗着一件事,会吃不下睡不着的。”
他语带哀求,紫璇无法再强硬,冷着脸道:“那你快说。”
瑾瑜如释重负,马上把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的话倒了出来:“我昨天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
紫璇睁大眼睛,不知他是何意。
“你说的对,你不是弱女子,并不需要旁人来保护你,我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赖在你身边的理由而已。我这么说,无形中把你置于低我一等、需要被我施舍的位子上,很不应该,所以我要向你道歉。”说罢,他真的拱手弯腰朝着紫璇施礼,到弄得她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接着他又说:“还有,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心意,与你无关。我娘告诉过我,喜欢一个人能得到回应固然是好,但也不能强横地要求对方也同样喜欢自己。我昨天那番话,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你不必为此而有负担。你喜欢我或是不喜欢我,都不影响我的心意。而且你放心,我绝不会勉强你,以后我也不会再提起此事了。我只希望你允许我由着自己的心,做想做的事情。”
紫璇想要张口,瑾瑜很怕她又说出什么决绝的话,赶忙抢在前面:“既然是心意,就不是我的理智能够左右得了的。或许过一段时间,我发现你也没有那么好,就不喜欢你了……”
他偷偷往紫璇脸上瞧了一眼,紫璇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安静地听着,便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你不能赶我走。倪家庄之事并不是只和你有关,我和余漱的事情还没了结呢。我也想知道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算你不去找他,我也会去。只是我俩正好同路而已。再说了,我功夫不行,轻功还是可以的,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我也会自己跑,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不是怕你添麻烦。”紫璇脱口说道。
瑾瑜轻轻笑出来,试探道:“那你要是不嫌弃我碍手碍脚,不如一起?”
紫璇尚在犹豫,瑾瑜又道:“洪漕帮冲着你而来,危险不说,还容易耽误你办事。不如跟着杜兄的商队一起南下更为稳便。”
紫璇伤势虽然好转,但此前连番受挫,一事无成,正是焦急时刻。瑾瑜的这番劝告正说中她的心事,她思量再三,的确没有比之更好的法子,便看着瑾瑜紧张又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
瑾瑜带着紫璇,会齐了杜彦成的人马,一起走陆路向东。
说到为什么要走陆路,杜彦成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怪这个天杀的洪漕帮,把持着漕运却心不在焉。我这趟货,走水运最是方便,偏他们说最近忙,不接这单生意,才让我这般费事!”
瑾瑜和紫璇对看一眼,问道:“却是为何?洪漕帮怎么不好好做生意了?”
“谁知道啊!”杜彦成带着怨气,“听说他们帮主给刺客弄伤了,半死不活的。全帮上下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咽气。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他们才无心干正事吧。”
“我怎么听说,洪漕帮诸事一向都是由他们副帮主拿主意的。”
“的确如此。那个范广胜就是个酒囊饭袋,一向只在女色上面用功。他能坐上帮主之位,靠的都是他老爹,自己哪有半点本事。如果不是他爹范守信范老爷子生前安排下吴宏这样能干又踏实的人,他还能安坐到现在?”
“这个吴宏是什么来头?”
“这个倒不曾听说。洪漕帮的帮众无非两个来源,一种呢是在运河边上货卸货谋生的,有些能力的就慢慢积功,也能升个舵主什么的;另一种就是从江湖上招揽来的一些习武之人,也算是给自己招揽一些人才吧。不过后一种途径进去的人十分罕见。我只知道吴宏是范老爷子看上的人,先是做了无锡的舵主,后来又立了些功劳,这才被范老爷子选中,做了副帮主。”
“那这个范老爷子到蛮有眼光。”
“与其说他眼光好,不如说他极有远见。他看出来自己的儿子不成气候,又怕自己归西之后帮主之位旁落他人,便趁早找个能干又肯听话的来打理帮务。这吴宏还真是个埋头干事的,兢兢业业地待在副帮主的位子上这么些年,还把虹漕帮弄得如今这般兴盛。”
瑾瑜还有个疑问:“如今范广胜奄奄一息,他的几个儿子还小,难当重任。只要他一死,这帮主之位不还是会被吴宏取而代之吗?”
“难。”杜彦成只简单答了一个字。
“为什么?”
杜彦成笑了一下,冲紫璇道:“文姑娘行走江湖,可知这其中的缘故?”
紫璇一直安静听他两说话,此时被问,才开口道:“范广胜虽死,可潘氏一族还有后人,若要论起资历来,潘家人比吴宏这个外来之人更有资格做帮主。”
“潘氏?这又是谁?”
“洪漕帮的前身是一小伙在运河两岸靠搬货抗货为生的人。后来漕运日重,这伙人也渐成规模,潘氏先祖潘佩隆便和弟兄们歃血为盟、共举义旗,这才有了洪漕帮。他的儿子潘让明是个十分会钻营的人物,在他的治下,洪漕帮的势力范围几乎遍及江南运河。”杜彦成在紫璇基础上又有说明。
“既然洪漕帮一直都是潘家经营,何以后来落在了范守信的手上?”
“潘让明虽然精明强干,却有一点不足。”
“哦?”
“生不出儿子。”杜彦成打开折扇,在马背上摇了起来,“他娶了好几个老婆,也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最后只有一个女儿活到了成年。无奈之下,他便招婿入赘,范守信便是他的东床快婿。”
“原来如此。”瑾瑜这才明白这中间复杂的人事。
“可惜的是,潘让明的女儿也是个薄命之人,成婚没几年,生下儿子便撒手人寰。此时潘让明还在,他便要求范守信在潘氏及当时洪漕帮的几位长老面前起誓,日后洪漕帮帮主的位子必须传给他的外孙,也就是如今的范广胜。”
“我明白了,吴宏再能干,也不是潘氏点头的人。”瑾瑜道。
“是这么个道理。吴宏也未必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是一旦挑起事端,潘氏、范式都会反对,即便强行坐上帮主之位也会麻烦不断。故而他宁愿清清静静地当这个副帮主,反正帮里的大小事情都归他管,要不要这个名头也是一样。”
“道理虽然明白,但这种只看血缘、不管能力的传承,实在不够合理。”瑾瑜摇着头,就此终结了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