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碧影 第59章 心意（二）

第二天，紫璇故意起得很晚，日上三竿才洗漱收拾，吃了芝华单独给她留的早饭。

饭毕，紫璇独自练了一会琴，但心烦意乱，不成曲调，因往齐雅雯房中来。齐雅雯正在给一件中衣衣收尾，见紫璇进来，忙招手叫她：“你来的正好，芝华在后面忙着，我这里缺个理丝线的人。”

紫璇便坐下来，依着齐雅雯的指点整理绣线。她看了一眼那件衣服，齐雅雯连着几日都在绣它了，问道：“这是给方公子的生日礼物吗？”

“是啊，当娘的没什么好东西，做件贴身穿的衣服给他。这样他无论在那里，就都能记挂着自己的娘亲。”

“您待他这样好，他怎么会忘了您？只会更加孝顺的。”

齐雅雯一边穿针引线，一面摇头：“我也不指望他多孝顺。孩子大了只会往外走，只要他能自由自在、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就成。”

两个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齐雅雯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见紫璇神色落寞，已经猜出些端倪，便问道：“昨天出去，瑾瑜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紫璇捏住丝线的手微微一顿，低头道：“没有的事。方公子待我一向很客气的。”

“那就奇怪了。早上起来我见他在你房门外来回踱步，似乎有话要和你说。那脸色，又像是着急又像是后悔的，和平日里完全是两个样子。”

紫璇心中乱麻一般，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支支吾吾：“是吗……我不知道……”

她的窘迫和回避都被齐雅雯看在眼里，她绣了几针，又停下来：“原本呢，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轮不到我多嘴，可是我实在是看不得你们这么拖拖拉拉的……”

手里的绣线被紫璇绕了又绕，纷乱程度和她的思绪如出一辙。

“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瞧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瑾瑜虽然善良，但并不滥情。他违逆父亲也要照护你，虽说有你们曾经一起并肩对敌的缘故在，但最要是还是因为在意你。”

齐雅雯说完，又绣了几针，“瑾瑜的性子看着温顺，实际上是个极倔强的。自己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谁都奈何不了。

我记得他小时候，大概六七岁，我兄长去西域走镖，带回来一只哈巴狗儿，后来生了一窝小崽子，就让瑾瑜带了一只回家。可是刚刚过了一年，也不知怎么回事，那狗就病了，没几天就瘦骨嶙峋的，好多人都说肯定是活不长了。他听说小狗要死了，就寸步不离地守着它，不吃不喝的，生怕哪天它就没了。

他父亲呢，很是古板，奚落他玩物丧志，哭唧唧地像个女孩，就让人把那狗丢出去。瑾瑜哪里肯让，宁可叫他父亲打了一顿板子都不肯不撒手。后来那狗没过几天就死了，死的时候瑾瑜又哭了好一阵子，他还非要亲手在后院树下挖个坑，把那只狗埋了，说这是给他的好朋友‘送葬’。”

原本有些心虚的紫璇听到这里，竟也没忍住弯了嘴角，想象一个小男孩抱着小狗泪眼婆娑的样子，倒是蛮有趣的。

齐雅雯望着她：“看他待你的样子，应当是很把你放在心上的。而且照他的性子，既然喜欢了，肯定也不会轻易丢开。”

“那……怎么办？我……”紫璇欲言又止。

“怎么办？”齐雅雯忍俊不禁，像先生教书似的循循善诱，“男女爱慕是人之常情，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见紫璇仍旧迷茫，便又道：“你只问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他就行了。”

紫璇低声道：“我不知道。”

齐雅雯也不逼她：“没事，现在不知道，就慢慢想。虽然他是我的孩子，但我不会偏袒他。你要是不喜欢，就不必理他，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是你觉得他还可以，就试着与他相处相处，要是处的不开心，觉得他不适合，就踹了再找别人。感情嘛，就讲个你情我愿，不必勉强。你可千万别觉得他对你好，你不喜欢他就是错，因此而内疚起来，知道吗？”

紫璇稍稍松了一口气，在齐雅雯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你其实很喜欢却要故意装做没有，可就太苦着自己了。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就是随心，你可不要让自己后悔啊。”

“随心？”紫璇重复着。

“对，随心。随心是最难得的，也是让自己开心的唯一办法。不过想弄清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可没有那么容易。我们呐，总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实则不然。我虽然还没老，可也见过不少明明做着违心之举却还要拼命骗自己的人呢。”

齐雅雯说着，又开始绣起来。不多会儿就大功告成，她拿起整件衣服抖了一抖，仔细欣赏一番道：“终于做完了。你瞧瞧，是不是还行？”

紫璇看那袖口上绣的花样，乃是层层山峦，一条溪水流淌期间，倒是和平常所见的不同。她指着那图案问道：“您是因为方公子喜欢游历山川才绣这些的吗？”

齐雅雯转过头来看她，很是讶异：“他连这都和你讲了？是呀，那些花儿鸟儿的他也不爱，不如绣些山水，也不俗气。”

“好看。”紫璇真心赞美道。

芝华送上茶点，两人坐着吃茶。紫璇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您，可是……怕不礼貌……”

“问吧，要是我不想回答，不说就是了，不会怪你的。”

紫璇这才大胆问了出来：“您和方公子的父亲和离，就是因为您说的‘不喜欢’吗？”

齐雅雯确实没想到她要问的竟然是这个，她先是愣住，后来才淡淡笑起来：“算是吧。”

停了一会，她又调皮地看向紫璇：“你是不是想听我的故事？”

紫璇不敢显得太殷切，但没有摇头。

齐雅雯握着手中的茶杯，看向远方：“这件事恐怕瑾瑜也知道得不是那么清楚……也罢，都是陈年旧事了，说给你听也没什么。”

她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我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虽然是女子之身，却也爱往男人堆里凑热闹。爹爹和哥哥管着镖局，我也总爱女扮男装跟着他们后面。

“有一会，瑾瑜的父亲来镖局，是我接待的。聊了几句，发现他谈吐不俗、言语温柔，和我平日里所见的只会好勇斗狠的武人或是脑满肠肥的富商很不一样，”她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我就看上了他。”

紫璇微微有些惊讶，齐雅雯笑道：“你见过他？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子，反正年轻的时候还是听玉树凌风的。……后来，爹爹看出我的心思，还特地让哥哥去湖州打听。”齐雅雯抿嘴笑了笑，从她的脸上还能看出一丝少女的羞涩。

“哥哥回来也说他是一个很靠谱的年轻人，母亲早亡，父亲常见在外，家里开着一家酒坊都是他在管着，生意还做得有声有色。而且从来没有什么劣迹，还时常周济贫弱，颇有贤名。

父亲觉得不错，找了个由头约见了他的父亲，还安排我俩见了面。我换了女装，他第一次见还吓了一跳……后来，兄长和他熟了，就问了他的意思，他答应的还挺痛快的。他父亲也很满意，后来没花太长时间我们就成婚了。”

“那你们怎么会……？”紫璇都没意识到自己问出了声。

“怎么会和离？”齐雅雯不以为忤，仍旧接着往下说，“我们刚成婚那会感情还是挺好的。我爱弹琴，他就经常在一边看我弹琴，就这样我们能坐一整个下午。我的喜好他也都记着，我爱吃什么、穿什么他都能给我置办了来。没过两年有了瑾瑜，他父亲也去世了，这之后他就总是很忙，经常不着家，为此我还和他闹了几次，中间好像还一度回了娘家。

十多年前我终于得知原来他心里一直还有别的女子，而且他钟情于那个女子早在遇到我之前。我忿忿不平，指责他欺骗我的感情，他竟然并不否认，只说对不起我。我容忍不了这种事，也不屑于和一个对感情不忠诚的男人再在一起，自然是要和离的。”最后这几句话，她说的很快，说完还微微有些气喘，喝干了自己手中那杯茶。

比起贺新韵，齐雅雯的感情经历就曲折多了，紫璇又问：“那您可曾后悔过？”

“你问我后不后悔嫁给他？”齐雅雯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笑了，“实话和你说，一开始肯定是后悔的，觉得自己那些年的真心错付了，也太不值得。可是时间过了久了，才慢慢回过味来，有些事就是当时的那个自己会做出来的，不管时间倒流多少次，只要回到那个时候，你还是当时那个你，所做的选择也必然始终如一。这么看的话，就也不必要后悔了。”

她又冲着紫璇道：“人都有后悔的时候，哪能事事如意啊。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自己想要的，也勇敢的去追求了，总比那些被父兄拿去做联姻的筹码，盲婚哑嫁的女子要幸运一些，你说是不是？”

她言语豁达，紫璇被她的情绪感染，刚才那些烦心事也被暂时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