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三傍晚,太阳尚未落山。范广胜在城外的私宅门庭若市,来了一波又一波给他祝寿兼攀关系的人。瑾瑜带着紫璇、阿琼就混在这些人当中。
贺客里,地位较高的人都由洪漕帮副帮主吴宏亲自迎进去,先去偏厅小坐奉茶。像瑾瑜这种既非名门也非大贾的普通人,就得在门口排起长龙,等知客的小厮验了帖子才能进去。
为了今日行动顺利,他们三人在小院中早已计划多日。瑾瑜在各处偷偷打听了范广胜私宅的布局和以往他举办宴会的情形。大致知道这出宅院前后三进,用来举办宴会的大厅在第二进;宾客们依据身份高低会被安排到不同的座位上,只有那些德高望重的贵客才能和范广胜坐在一处,欣赏范广胜宅中豢养的歌姬舞女的表演。
第三进是范广胜平日里起居的地方,第一进则是名义上的议事厅,洪漕帮遇有重大事情都会在那里商议。不过上任帮主死后,范广胜懒于帮务,允许吴宏在自己的私宅处理帮中大小事情,是以那里大部分时候都荒废着。
瑾瑜为了让自己装的像一点,特地买了一口大箱子,里面放着两坛子佳酿,作为送给范广胜的寿礼。而实际上,酒坛之中藏着兵器。紫璇担心进入范宅之时被人盘查出兵器,这才用上了这个法子。
与此同时,紫璇和阿琼都稍稍改装了一下。紫璇扮作了瑾瑜的小厮,阿琼则穿上了最艳丽的衣衫,就以瑾瑜在嘉兴城新结识的红颜知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范宅。
进入范宅比想象中顺利。门口的范宅小厮只验了瑾瑜的帖子就让他们进去了,既没有多加盘问,更没有搜身。看来,没能抓到紫璇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范广胜给自己过生日的兴致,一切如旧。
一进门,瑾瑜带来的礼物便被等候在旁的小厮带走了,说是所有外客的礼物都会汇集在一处,作为一种恭贺寿诞的仪式。瑾瑜也知这是江南地区常见的规矩,并不拒绝,只指着酒坛上的泥封嘱咐道:“此酒最怕走漏了酒气,劳烦你嘱咐负责看管的人,千万小心不要破坏了这些泥封。”
之后便有侍女上前,带着他们来到二进的宴会厅里。果然,他们的被排到了最末,离范广胜的主座相隔甚远。
宴会厅上往来的小厮和侍女不断,但都静默无声、步履娴雅,显然是训练有素。瑾瑜暗地里想:“这范广胜管不好洪漕帮,对下人们倒是管理有方。”
瑾瑜几人进来地比较早,厅上寥寥落落地只坐了不多的几桌人,那些人瑾瑜都不认识,也就不必费心去寒暄。坐下没多久瑾瑜就假做肚痛,拉住一位经过的小厮,问宅中哪里可供方便,接机离开了宴会厅。
三人在宴会厅的后面找到了存放贺礼的地方,没费什么功夫就取出了偷带进来的东西。瑾瑜和紫璇各自取了兵器,阿琼拿了她自己备好要换的衣物和一把匕首,低声对紫璇和瑾瑜道:“谢谢你们帮我混进来,下面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一会儿见。”说完就匆匆溜了出去。
也不知她要用什么办法,不过以她的沉着冷静,应该不至于很快漏出马脚。
阿琼刚走,前来安置新到贺礼的小厮就又来了,瑾瑜和紫璇赶忙合上箱子,躲在桌子下面。幸好,这件屋子极大,里面放着五张大桌,桌面上都铺着一直垂到地上的桌幔。二人藏身其中,并不容易被发现。
来的小厮有四个,每个人手里或抬或捧都拿着许多贺礼。他们一一将贺礼摆在桌子上,其中一人说道:“咱们这位副帮主还真是心好,帮主每年做生辰,都是他忙前忙后地张罗。”
“可不是么。帮主那个臭脾气,我们做下人的都忍不了,吴副帮主竟然能在他的手底下安安稳稳地干这么多年,真的挺厉害的。”另一人应道。
前一个人又说:“是啊,要我说,吴副帮主本事那么大,对手下又好,就该自己地做正帮主,何必看他的脸色。”
这时第三个人发话:“你们知道什么?范帮主是子承父业,吴副帮主能干不假,可是坐上这副帮主的位子靠的是老帮主的恩典。他要是觊觎帮主之位取而代之,就是忘恩负义,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唉,咱们这位帮主啊,就是占了个好爹,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爹就好喽。”
“这你就说错了,范帮主有这么好的命,主要是因为有个好娘,和他爹关系不大。”
“这又是怎么说的?详细讲讲?”另两人纷纷问道。
另一人故作神秘:“不知道了吧?等活干完了,我慢慢讲给你们听。”
“今日吴副帮主也在吗?”又有一人问道。
“在啊,他哪年不是早早过来伺候着,帮着迎来送往。范帮主只知道玩女人跟挥霍家产,这些维护人情的事都得靠副帮主呢。”最先说话的那人答道。
第二个人突然压低声音:“我叔父在帮里是专门给吴副帮主干活的。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好像吴副帮主有一件什么大差事,一直在外头。他既然回来了,大约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吧。”
第三个人道:“副帮主不允许府里的下人们打听帮中的事情,你仔细你的舌头,出去可别乱说。”
“知道了知道了,谢姚大哥提点。”
这之后四人便不再说话,摆好贺礼后又回到前面去了。紫璇和瑾瑜瞅准了门外无人,马上溜了出去。今日范宅里灯火通明,又到处挤满了宾客,无论是使用夜行衣还是偷上房顶都很冒险。所以紫璇早就想好了,就以当前的样子查探,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说是宅中路径复杂走差了。
两人依计划往第一进的偏厅而去,运气好的话,应该能会一会那位旁人口中“任劳任怨、尽心辅佐”的洪漕帮副帮主。不过,他们到的有些晚了,偏厅里只有来祝寿的客人和奉茶的侍女,哪里有吴宏的影子。瑾瑜暗叫一声“可惜”,刚想离开,却被嘉兴杂货行的掌柜叫住:“方少爷,你怎么在这啊?”
方瑾瑜不得不飞快拿出一副笑脸,回身道:“赖掌柜,你也到了。”
“哎呀,范帮主做寿,我等敢不跑得快点。方少爷也到的挺早啊。”赖掌柜说着话,还不时瞟一眼跟着瑾瑜身后做小厮打扮的紫璇。
“那当然是要早点到了。我们在厅上坐了许久,实在无趣,见这范帮主的宅院营造得法、玲珑有致,便想四处看看。”说着,又向对方深做了一礼,“还要谢过掌柜您帮我弄到这范帮主的请帖,否则在下哪有这样好的运气来此一观呢。”
赖掌柜呵呵笑着:“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范帮主历来喜欢排场,有人愿意给他祝寿,那是好事啊。”
他是个爽快人,平时也不太管得住自己的嘴,没忍住还是指了指紫璇问瑾瑜:“这位……不是你前日到我那领来的那个小厮,叫杨焕的,对不对?”
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瑾瑜集中生智,向前探出半个身子,在赖掌柜的耳边说道:“您知道,我在丽春楼那儿包了一位姑娘。我说要来给范帮主祝寿,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闹着要来这嘉兴城里有名的豪宅看看……”
赖掌柜了然,笑声比刚才更爽朗了些:“何必让漂亮姑娘打扮成这样,你就是把她直接带来也无甚妨碍嘛。”
“我父亲家教甚严,我明明是来给家里办事的,还花银子、包女人,给他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赖掌柜,此事……”
“你放心,我老赖从不多嘴,你父亲那里,我定然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瑾瑜挑眉,拱手道:“如此多谢赖掌柜您啦。”他想了想,又问,“怎么不见吴副帮主呀?不是说你们这些贵客都是他亲自接待的吗?”
赖掌柜哪里能想到这是瑾瑜在跟他套话,照实说道:“他刚才一直在这里,不过被他的属下叫出去了,好像有什么事情吧。”
“叫出去了?”瑾瑜仔细挑选着措辞,“今日是范帮主的寿宴,难道他还要处理帮务不成?”
“你不知道,吴副帮主心细如发,任何一件小事都会亲自过问。这洪漕帮能如此兴旺,”赖掌柜压低声音,“一多半是他的功劳。连这宅中仆役侍从的选派教导也都是他帮范帮主管着,你看看这些侍女们,这身段、这礼数,和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相比也所差无几。不瞒你说,我刚刚偷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他的属下让他赶紧去前面的议事厅呢。”
又和赖掌柜废话几句之后,瑾瑜才告辞出来。此时夜色已经漆黑,想是宴席将开,宾客包括仆役下人们都集中在宴会厅内外,越往前走人越稀少,连照亮儿的灯笼也没有几个。这倒便利了他俩,他们一越过第二进的门,就使出轻功,直冲着议事厅而去。
其中有个插曲,二人刚出来时,瑾瑜便低声向紫璇道歉:“抱歉,刚才一时情急,我怕赖掌柜已经看出你是女扮男装,所以就把你说成是陪我一起来的青楼女子。”
他刚才说那番话时声音虽低,可紫璇就在他身后,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还在心里夸赞他“颇有机变,滴水不漏”呢,所以听瑾瑜如此说反倒觉得奇怪:“权宜之计而已,无甚要紧。我们赶紧去找吴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