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璇又在此处休养了两三日,身体渐渐恢复,慢慢能够下地走动。魏若琛每日都会来找她说话,往往一呆就是一两个时辰。紫璇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在家时也甚少和别人一起玩闹。可是魏若琛身体不好,又救了她,紫璇不好拂他的意令他难过,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两句。大多数时候都是魏若琛一个人在说话,紫璇只负责听。
魏若琛口中所说的“温叔”是这里的管家,是个相当严肃、兢兢业业的中年人。魏若琛每日的起居、饮食、药物都必须经他的手。这里的下人们都很怕他,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也就只有魏若琛敢忤逆他,但也只是像被溺爱长大的孩子那样,稍微突破既有的规矩,并不会走得太远。有时被发现了就撒个娇糊弄一下,想来也是可怜他有病,加上他又是主人之子,这位温叔也并不过分地苛责于他。
紫璇在这里养伤期间也见过温叔几次,但从未听到过他的声音。上面那些情况都是从魏若琛每日的闲谈中总结出来的。温叔虽然沉默,但紫璇能感觉到他很关注自己,魏若琛来看她的时候,温叔都会跟来,站在他身旁,直到魏若琛说要和紫璇单独待一会,让他不要来烦自己,他才会出去。每次见面,他都会用探寻的眼神看着紫璇,遇到有大夫来给她诊脉的日子,也是温叔亲自和大夫接洽,详细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紫璇想起那天晚上躲避追兵时的情形,猜想赵绪良必定和这里的人相互认识。谁也不傻,这位温叔必然已经知道她就是当晚试图闯进倪家庄的那个人,只是碍于魏若琛,没有发作而已。他不说,紫璇自然就继续装傻。现在她身体没好全,暂时对他们没有威胁,估计他还不会拿她怎么样。
魏若琛也好奇过她的身份,问她为什么要躲避赵绪良?紫璇便用过去和赵绪良结过仇被他追杀为由搪塞过去。因担心暴露,紫璇并不敢向魏若琛询问倪家庄的事情。
天气好的时候,紫璇也会陪魏若琛去花园里走一走,趁机观察宅院里的人员部署。这里虽然只有魏若琛一个主人,但各处的仆役和护院却不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防着她,他们每到一处,都能看到把守的家丁,另有好几班护院来来往往。很明显,明目张胆地从这里逃出去完全不可能。
魏若琛总是嫌杵在角落里的仆役和护院们碍眼,大发一通脾气让他们滚蛋,温叔也都会满足他的意愿。这时紫璇就可以和魏若琛单独待着,但是她知道,这所宅院的所有门户乃至于院墙必然还是被人牢牢把守着,所以并不会冒险试图于此时逃跑。但她可以利用这个时候练功,即使短时间内逃不出去,先恢复体力,慢慢等待时机总是不会错的。
看着她练武,魏若琛时不时会露出羡慕的表情。据他所说,他的父亲也是习武之人,只是并不隶属于任何门派,不涉足江湖斗争,大部分精力都花在给他治病上了。而他自出世起就体弱,大夫嘱咐他切不可剧烈活动,也最好不要有情绪上的波动,温叔如此严厉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此,别说练武了,就是随便跑一跑、跳一跳,温叔也会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把他按在原地。甚至,他父亲还专门找机括大家给打打造了日常可用的“轮椅”,就为了让他少走动,不至于太劳累。
紫璇也是病者,但她从小习武,父亲和姥姥也从未觉得对身体不好,还认为这样做对强健体魄颇有好处。紫璇拿自己的经历劝他:“负责照看我的前辈颇通医道,就是她给我配的药,本事是很大的。据她说,即便是体弱之人也要时常活动筋骨,只要不是太超出身体能负担的限度即可。气血运行皆需四肢带动,你总是这样,行动坐卧都有人服侍,气血凝滞,对你的病情并没有多大好处。”
魏若琛仍有顾虑:“真的吗?可是温叔不让我多动,怕我动得多了犯病。”
“走一走总还是可以的吧?你越是不动,就越觉得身体乏力。不如从最简单的开始,如果觉得身体没有什么大的不舒服,你再慢慢增加活动的时间和强度,这样身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是以,紫璇和魏若琛每日都会到园子里,屏退众人后活动上一两个时辰,紫璇练功,魏若琛就在不远处慢慢踱步。其实魏若琛正当壮年,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被束缚在轮椅上早就让他不快了,紫璇的建议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就这样每天走走路、看看湖边风景,他的心情也能愉悦不少。温叔未必不知道他二人的把戏,只是看魏若琛每天都笑容洋溢,精力也似比过去好了许多,默许他们罢了。
园子没几天就逛腻了,魏若琛便期待去别的地方走走。他去求了温叔几次,温叔都以他身体不好,出了事故自己担待不起为由严词拒绝。魏若琛便耍起小孩脾气,不吃饭、砸东西,一会儿又说自己心口疼,要犯病了。温叔没法子,着人把紫璇请过去陪他,他还是不肯妥协。没一两日,他的脸色真的变差了许多,吓得温叔赶紧安排大夫去看,魏若琛还以不吃药为要挟,就是要出门去。
无奈之下,温叔答应他,只要他养好身体,大夫说没问题就可以让他出一次门。他计谋得逞,虽在病中也还是床边的紫璇做了一个得意的表情。魏若琛这次不舒服主要是自己闹出来的,一旦他按时进食,又有各种进补的汤药辅助,身子很快就好了起来。三天之后,魏若琛便要求温叔履行承诺,还坚持要紫璇陪着他一起出门。
温叔先是让大夫给他又诊了脉,从大夫那儿拿到了他出门走走不会有损身体的保证,又坚持他只能做马车,还要安排一干仆从护院跟着他。魏若琛想拒绝,嚷道:“这么多人跟着,玩起来没意思!”
紫璇却看出温叔安排这些人,除了要保护魏若琛的安全,只怕还有看紧她不让她逃跑的意思在,心想:“即使魏若琛闹成功了,让这些人不能在明面上跟着,肯定也会转移到暗处,到时候更加棘手。”
她便当着温叔的面对魏若琛说:“温叔也是为了你的安全,你不要为难他。要是不想他们在你眼前晃,不若派两辆车,让他们坐在后面的车上,远远跟着,如果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你只要看不见他们不就行了?”
温叔的眼神再一次落在她脸上,似乎在揣摩她这样说的用意是不是真有她表现出的那么单纯。魏若琛倒是很满意紫璇的提议:“你说的没错,就这么办!”。
温叔无法再反对,便照样吩咐了下去。就这样,紫璇自黑暗中踏入这个宅院后,第一次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离开这里。这当然是她逃离的最好机会,只是如何甩掉跟着的人就得看运气和机变了。
马车出发,魏若琛拉开帘幕一路欣赏沿途的风景,遇到什么有趣的就会兴奋地指给紫璇看。紫璇心不在焉,随意敷衍他两句,他也没有发觉。大夫嘱咐魏若琛不可去人多的地方,最好寻一处山水灵秀的地方散心,太湖魏若琛是不想看了,就近的山林中,惠山稍高,锡山较为低矮平缓,考虑到魏若琛的身体,马车便徐徐往锡山驶去。
到山脚下,魏若琛想步行登山,车夫不让,还求他莫让自己为难,否则回家去定会受到温叔的责罚。魏若琛又想发脾气,可那车夫苦苦哀求,就是不放他走。紫璇想了一个主意:“你家少爷只是想安安静静地看看风景,坐在马车上属实有些憋闷。不如这样,我带他骑马,你们在后面跟着,怎么样?”
车夫还在纠结,魏若琛率先赞成:“好啊好啊,我已经好多年没有骑过马了。”
车夫不敢应声,紫璇又说:“我不让你为难,他和我共乘一匹,不可能乱跑的。”她又对后面跟上来的人朗声道:“我知道你们管家规矩严,不许我们乱跑。你们尽管跟着就是。”
说罢也不管马夫如何,自己解下套在车上的马匹,翻身上马,后面有人刚想阻拦,魏若琛已兴冲冲地伸出了手。紫璇拉住他,待他在她后面坐定后,便扯住缰绳,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催动马儿缓缓上山。
跟来的家人见状,为首的立刻解下后面车上的马匹跟上,其余人步行跟在后面。紫璇不急于一时,带着魏若琛边走边欣赏两侧的树木花草。魏若琛很是激动,一路上说个不停,紫璇都耐心地回应着。
锡山不高,二人翻过山头,眼前便是惠山。紫璇回头望了一眼跟着远处的人,低声喝道:“坐稳了,不准叫。”接着猛地一夹马肚,马儿便急速奔驰起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命令真的吓住了魏若琛,他自始至终都未发出半点声音,任由她带着自己横冲直撞。为了避开追来的人,紫璇绕过平缓的大道,在山间小路上随意穿行。魏家养的都是好马,平时并无撒丫子跑的机会,遇到今日这般情形,马儿也相当兴奋,无需紫璇鞭策,一口气带着背上的两个人又翻过了一个山头,速度才慢了下来。
这时,魏若琛的声音才在紫璇身后响起:“已经甩掉他们了,你放我下来吧。”
紫璇心中一惊,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他,却见他了然地一笑:“你早就想走了,只是温叔看得紧,没有机会而已,我知道的。”
紫璇回过头来,放慢了马的速度:“原来你是故意的。”
“对啊,我可聪明了。我闹这一回,能和你一起爬爬山、看看风景,还能帮你逃出去,是不是很厉害?”
“你倒是有趣,我还从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
魏若琛笑意盈盈:“你喜欢就好。我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劝我锻炼身体、劝我试着自己做事的人,我就你当朋友看。朋友有难,我不得要两肋插刀?”
“好,谢谢你的两肋插刀!”
魏若琛咧嘴大笑。
马儿停下来,紫璇下来后又扶了魏若琛下马,刚想登是马镫。魏若琛拉住她衣袖,神色略微有些落寞:“说好了,我们是朋友。”
紫璇点点头:“是朋友。”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紫璇不想骗他,但也不想直接拒绝让他难堪,便只说了句:“有缘就会再见。”
魏若琛点头,没再多话,放开紫璇让她上马。紫璇催动马儿前行,在走远之前,冲着魏若琛大声道:“要想再见面,你就得先养好身子,记住我的话,多锻炼!”
原本陷入惆怅的魏若琛瞬间绽开一个笑容,向她卖力地挥舞手臂:“好,我听你的!”
他站在原地目送紫璇,片刻间她就没了踪影。
侥幸逃脱,紫璇不敢懈怠,驰出惠山后便折而向西,原本想先找一处农家避避风头,然后向秋山居送信说明自己已失手,再做打算。可没想到,未出无锡她就已经发现城西聚集着很多人,所穿的大多是倪家庄护院的服色,看来他们料到自己会往这里跑,早早在此安排了人手。无奈之下,紫璇只得转道向东,盼着能尽快逃出倪家庄的势力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