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碧影 第29章 指点（一）

翌日，众人用过早饭后齐聚演武场，许淑平和谭修明也来了。

这可是头一天阮云飞向许淑平求来的难得机会，让她给自己的弟子们讲讲如何练武、如何精进武艺。许淑平倒不曾推辞，只是说，她的弟子们刚刚入门，还够不上武学的边，让紫璇替她讲讲即可。阮云飞也觉得不错，这样才有今日之会。

许淑平和谭修明被请到了演武场上方的看台上，谭修明施过礼才肯坐在许淑平身侧。贺新韵则站在许淑平的身后。

瑾瑜和紫瑛也早早过来，紫瑛兴高采烈，口中说着：“璇儿第一回当人家师父，我可得来瞧瞧。”

彭城派的弟子们站在看台对面，阮云飞正在叮嘱他们机会难得，一定要仔细听、仔细看。陆文渊牵着默儿站在另一边，正在逗他玩，从神色上看并无什么不愉快。只有他和阮云飞知道，昨日口角之后他们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紫璇虽然自幼习武，也不乏和前辈、同门间探讨武学的经历，但如今日这般当众讲论武学还是头一遭，多少还是会有些紧张。她早早就到了演武场，在心里盘算着一会要说的话，见大家都到的差不多了，便定了定神，先从武功的门类说起：

“天底下无论多厉害的招式，都可分成四个门类，也就是拳脚、兵刃、暗器、轻功。至于毒药、机关、锻造神兵利器这些，虽也有不少门派或高人据此立足于江湖之上，但到底与练武殊途，咱们先不去管它。有人可能会把暗器归在兵刃里头，不过我倒觉得暗器和兵刃在运用的力道手法上完全不同，修炼方法也大相径庭，很难归为一类。

“各个门类之下，又有诸多划分。比如拳脚里还可分出拳、掌、爪、腿等不同功夫；兵刃就更多了，刀枪剑戟都算是常见的，另有些江湖奇人还会打造专属于自己的古怪兵刃，什么锄头、剪刀之类的也有人使。不过呢，兵器再稀奇，所用的招式、身法其实皆和一般兵器同出一源，只不过会为了适应不同兵刃形制的特点稍作变化而已。

“各门各派皆有自己的独门功夫，有的门派精擅一门，比如洛阳的金刀门便是以刀法见长，杨威武林数十载，再如胶东燕子楼，也就是谭叔叔的出身之处，则专攻各类暗器，在江湖上独树一帜；

“有的门派底蕴深厚，看家本领不止于一种，就拿你们彭城派来说，在以沉稳绵长著称于世的彭祖长生拳之外，还有一套云龙掌，临阵对敌时煞是雄浑，此外还有一套云龙剑法，却轻盈灵动，与云龙掌刚柔并济、相辅相成。”

她大赞彭城派的独门功夫，彭城派弟子倍加兴奋，听得也越发认真。

“独善一门自然有专精深厚的长处，而博采众长，能够将拳脚刀剑等不同门类招式融为一炉也有灵活应变的优势。但就今日武林的实际情形而言，四门功夫各有所长，所以各家各派也往往相互借鉴。就我所知，燕山派有一套“五峰刀”，其中有一招便融合了剑法。

“而且，无论是拳法、掌法还是剑法、刀法乃至于暗器，都需配合相应的步法才能趋前趋后、左闪右避，这又是这些功夫中相通的部分。

“四门之中，最为特殊的是轻功。江湖上有一种成见，认为轻功不能制敌取胜，不过是梁上君子的专属，再不然也只是能力不济、落荒而逃时才用得上的下一等功夫。事实上，轻功是从各种步法中变化出来的，如果能够在招式中恰到好处地运用上轻功的路子，极易出奇制胜。”

说到此处，陆文渊拍掌赞道：“紫璇姑娘这番议论实是发人深省。我在练功时，常觉得脚步凝滞，似乎限制了云龙掌的威力，却没有想到可以用轻功来扩大掌力所辖的范围。”

紫璇微微颔首，自谦道：“这并非我个人的创见，也是幼时有幸听姥姥等诸位前辈讲起自己习武的心得，才知道的。”

她继续往下讲：“常人练功，皆需从中选一门，从基本的招式开始，一点一滴积累。学习一套功法，大致要经过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定架子，也就是亦步亦趋，规规矩矩地按照所修习掌法、剑法等的招式练习，万不可求快。第二阶段是活架子。活架子乃是步法的练习，最需要仔细，小到脚尖怎么摆、迈步的方向和步幅要如何都必须做到准确无误，否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真正要动招时就会出大问题……”

听到这话，彭城派弟子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陆文渊看去，心道：“连紫璇姑娘也这样说，陆师叔所言果然有道理。”唯有原航颇觉惭愧，默默盯着自己的脚尖。

“第三阶段叫做变架子，指的是在招式间随意变化，有时把第一招放在最后练，有时把中间的招式放在最前面练，不一而足。这样随意穿插，为的是能够灵活地把各个招式组合起来，临阵对敌时才不至于僵化、反被死的招式束缚住了活人。”

说完这些，紫璇又专门走到彭城派弟子们前面：“初学者最易着急，总想着三五下就学会一套拳法、一路掌法。但练武不能一步登天，你们刚刚入门，最要紧的就是不贪多求快，多花时间和精力在打牢基础上。基本功扎实了，再学新功夫，便更能举一反三，事半功倍。”

彭城派弟子们皆拱手应承。

紫瑛看着紫璇在众人面前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的样子，又是开心又是骄傲，向瑾瑜夸耀道：“璇儿厉害吧。”

瑾瑜却根本没有听见她的感叹，一副身心都被紫璇吸引过去了。

紫璇往后退了几步，接着刚才的内容往下讲：“在这四门功夫之上，还有内功一道。各种高明的招式，若辅之以强劲的内力，威力便会成倍增加，往往能达到以一敌众的效果。

“只不过，玄妙莫测的内功秘籍世间罕有，大部分门派均以外家功夫为主，有内功也绝不会外传。是以，对于大部分江湖人来说，内力修为只能靠每日苦练、日积月累方能有所成就。而且，即便内力浑厚，若招式不通，也仿佛是千钧之力无处寄托，并没有什么用处。所以对于大家来说，把招式练好才是第一位的。”

阮云飞闻言频频颔首，不小心对上陆文渊的目光，赶忙把脸转开。

“阮姐姐嘱托我指点诸位的功夫，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我于彭城派的功夫所知有限，根本谈不上指点不指点。思前想后，觉得不如跟诸位说一说如何在实战中选择和运用招式来的实用。

“虽则你们中的大多数才刚开始学武，说这些对你们没什么直接的好处。但练武绝不是死记硬背招式，背的再多也是要用的。如何用，从学习新招之时就可以想上一想，如此积累下去，可收奇效。”

她在圈子中央站定，提高音量：“今日这里会武的不止我一个，一会我出一个招式，请诸位想一想，有那些招式可以破解……”她一面说，一面向阮云飞、陆文渊、方瑾瑜等人示意，众人都点头应允。

“原航、小鸢你们几个也都可以试一试。”

“我们？”小鸢不敢相信紫璇竟然提到了他们的名字。

紫璇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没错，我听阮姐姐说，你们两入门最早，一些基本的招式还是知道的，可以大胆一试，不要怕出错。”

小鸢和原航顿时兴奋起来，其他弟子也都瞪大了眼睛要看紫璇到底会如何演示。

紫璇向后面看台上看过去，许淑平满意地点头，谭修明也和贺新韵指着她在说什么，满面笑容。

然后才转过身来，一面说着：“这第一招是乃是最普通不过的‘顺水退舟’。”一面右手直立为掌，跟着右腿迅速向前，劈空击出一掌。

等力道用尽，左脚上步向前，右手屈肘回收至腹前的同时左手从腰侧向前平直推出，又向空气击了一掌。迅捷、准确、掌风清晰可辩，紫瑛已经叫起好来，刚刚入门的彭城派弟子还没学过这个招式，纷纷学着紫璇的样子比划。

紫璇收招，问道：“诸位可想到什么破解的招式了吗？”

“破解这招式的，只能是掌法吗？可以用其他招式吗？”阮云飞问。

“不拘什么门类。”

阮云飞已有了想法：“我派彭祖长生拳中有一招‘燕子抄水’，可攻你的下盘，如若招式出得准，必让你使不出后半招。”

紫璇伸出右手，做个邀请的姿势： “姐姐不妨一试。”

阮云飞依言上场，紫璇如法炮制，右手翻转为掌，同时右腿向前为弓步。掌尚未击出，阮云身子一矮，左腿趁势伸出，左脚已经勾到了紫璇右脚，左拳眼见着就要击中对方右腿。紫璇将中心压于右腿，身子急转，才避过了阮云飞的左掌。

陆文渊虽然听阮云飞说起过紫璇功夫厉害，却从未亲眼见过。适才见她出招，虽然是个极为简单的招式，已能从中看出根基不凡，而刚刚这一下闪避，速度、力道无一不迅捷巧妙，更能显示出她基本功的扎实和临敌的机变，心中赞叹不已。

二人同时收招，紫璇向众人指出：“阮姐姐用此招攻我下盘，如果我不及时变招，必然右腿中掌，站立不稳，可见这是个极好的破法。对此大家可有想到什么？”

众弟子还在踌躇，小鸢先脱口而出：“那是不是说，但凡是攻击敌人下盘的招式，都可以破解此招呢？”

阮云飞闻言笑道：“说‘全部’可就有些绝对了。不过小鸢的思路是对的，可以从已知的专攻敌人下盘的招式中去想。”

小鸢点点头，十分欢喜。原航受此启发，试探地看着紫璇和阮云飞：“云龙掌中有一招‘飞龙通天’，以右腿攻下盘，可以吗？”

阮云飞点点头，又看着紫璇。紫璇向原航伸手： “你来试试。”

对面是自己师娘都自愧弗如的紫璇，原航哪里敢上场，连忙摆手：“我不行，还是师娘给我们演示演示吧。”

“别怕，你试试，把这一招稳稳当当地使出来就成。”阮云飞说罢，还用眼神暗暗鼓励他。

小鸢、周宴等师弟妹们也在一旁鼓劲，原航这才从人群中站出来，走到圈子中间。

“我们只比划这一招，你别害怕。”紫璇也有意化解他的紧张。

原航木然地点了一下头，眼睛紧盯着紫璇的右腿，等她出招。紫璇再次使出“顺水推舟”，原航左膝略屈，右腿向上搓踢，同时左臂屈向后方，右臂直直自身侧向前，向上撩起。

他一招使完，才发现紫璇右腿早已伸出，左掌也已击到他胁下，只是并无蕴含力道，他并不觉得疼痛。他脸上一红，急忙收招，惭愧地望向阮云飞。

陆文渊已发觉他的症结所在，出言指点：“你的招式练得不错，腿、臂、掌出得都很准，只是速度还不够快，这才失了先机。你再快一些，不等紫璇姑娘使完就出招，定然能破了她的招式。”

原航听罢，目光在阮云飞和紫璇当中转了两转，见她二人对陆文渊所言均十分赞同，信心大增，在脑海中又将招式想了一遍，自觉没有问题后，对紫璇道： “请姑娘再来一次。”

于是紫璇再次出招，原航也重复使出“飞龙通天”，这一次果然将紫璇的右腿拦住，逼得她不得不变招闪避。彭城派弟子们见自己的大师兄竟然能破得了紫璇的招式，无不激动地拍掌，比刚才更加振奋。

原航兴奋地下场，对着陆文渊投去感激地一瞥。

阮云飞又向弟子们补充道：“实战时，敌人还会有后招，绝不可能这么轻松地赢了对手。要想见招拆招、招招制敌，就得练好每一个招式，还要学紫璇妹妹讲的法子，将招式融会贯通、灵活运用。”

众弟子肃然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