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对你隐瞒圣女的事情,是我的不对。”
看着两个女儿收住眼泪,浮现出真诚的笑意,文远骥颇感欣慰,便坐回来,又开始说下一件事情。
关于圣女,紫瑛几乎一无所知,她抬眸望向父亲,却发现文远骥的目光锁定在紫璇一人身上。
“圣女到底是什么?和璇儿有什么关系?”
从魏宅归来多日,紫璇也终于能够问出:“我想听实话,我到底是不是天魄门的圣女?”
“不是。”
文远骥答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疑。
紫璇张大了嘴巴,半响才又发问:“真的?可是魏菘泽……”
“我对魏菘泽说的话句句属实,我从来都不曾打算用你的血叩开宝藏的大门,不需要什么圣女。师娘与我所想一致,故而晗月去后,我并没有按照门中规矩,将你立为圣女。”
虽然紫璇一直都相信文远骥和许淑平不会为了宝藏牺牲她,可亲耳听到他的保证仍令她感动不已。骆雁声说得没错,自己的命也不是那么糟糕。
这之后,文远骥才详详细细地向两个女儿说起了圣女的由来以及晗月当年面临的命运。紫璇这才知道,原来娘甘愿赴死,也是为了从此断绝天魄门旧部觊觎宝藏的心思。
“可藏宝图已经找到,那些旧部们要是再找上门来,要求开启宝藏怎么办?”
回想起魏宅中那些旧部对于宝藏的狂热,紫璇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文远骥对此也早有思虑:“如今藏宝图在我们手上,其他人想要染指就必须先得到我的同意,局面上我们比十年前更加有利。再者,门中守御今非昔比,等王老前辈一到,现有机关还能辅之以毒粉之类,威力可以扩大数倍。如此一来,外人要想突破防守就没有那么容易。”
“可我们毕竟力量有限,若敌人联合起来,集中攻击某一点,也不是没有打上山的可能。”
“就算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我也不会让他们得逞。”
“还有什么办法?”
文远骥微微一笑:“把藏宝图毁了,让他们到梦里去找宝藏吧。”
他说得轻松适意,但紫璇很清楚,一旦寻宝的最后希望破灭,那些旧部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恼羞成怒之下,将天魄门夷为平地都有可能。就算文远骥提前部署,将山民和门中众人护送出山暂避,尽可能减少伤亡,也基本上等于是要用天魄门的存亡来换她的性命。
文远骥愿意这般维护她,紫璇十分感念,只是她不能看着太白山上下为了自己一个人损失惨重。“不必如此,若真到了那一步,女儿也可以像娘那样,用自己的一条命保住天魄门,保住太白山数百条性命。”
“绝对不行!”文远骥勃然斥道,“我绝不允许让你步她的后尘!我答应过她,也答应过四弟,一定会好好护着你!”
“对!怎么能让你为我们而死呢!我不同意!”紫瑛也跳起来,挨到了紫璇身边,将她圈在臂弯之中。
文远骥的坚决和紫瑛的焦急都化作了她心头的暖流,紫璇握住紫瑛的手,直视着文远骥的眼睛:“爹身为门主,就必须抛却儿女私情,一切以天魄门为先。女儿适才所说,是伤亡最小,最有利于太白山的办法。天魄门可以没有宝藏、没有圣女,但不能没有根基。更何况,我原本也只有几年的寿命了。”
她话音未落,文远骥和紫瑛纷纷变色。不等他二人出声,她继续道:“你不用骗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也做好了准备。既然命不久长,那就让我的命变得有价值一些吧。”
紫瑛闻言大惊,手不自觉用了力,几乎是箍住了紫璇的手腕:“你说什么!?”一面急匆匆望向父亲,想从他那里听到否定的声音。
然而,文远骥问的却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娘走后几个月,我听到了你和姥姥的谈话,说我的寒症更重,寿命只会比娘更短……”
紫瑛的目光在父亲和妹妹之间转来转去,可无论是他们的表情还是说出来的言语都让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想到她独自一人消化这个噩耗时还那么小,文远骥心疼不已,再开口时声音都虚了大半:“你怎么从来都不……”
紫瑛也带上了哭腔,抱着她的肩膀不忍道:“为什么……”
紫璇低头不语,她要怎样才能解释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惊惧和惶惑呢,她甚至想过,自己很有可能听错了,姥姥根本没有说过这件事;又或者只要她不说出来,这一切就只是她做过的一个梦,永远不会成真。
可是她一天天长大,眼看着天魄门中的每一个人都那么紧张她的身体,又怎能不清醒地认识到,自己迟早会有娘亲缠绵病榻的那一天呢。
“不可以……”紫瑛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就算只能多活一天,你也不可以寻死……”
“我不会寻死,”紫璇定了定神,尽可能淡然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除非到了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生命。即便必死无疑,余下的日子我也会认认真真活着,不光是为了你们,也是为了我自己。实话实说,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我会尽力让自己离开的时候不带着遗憾和后悔……但如果只有我的命能挽救天魄门,那……”
“我说过,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文远骥一向温和,甚少用这样的跋扈口吻说话,紫璇心中泛起涟漪,没有再说下去。
书房中气氛凝滞,只有烛火尚在摇曳,映照出父女三人或悲戚、或僵直、或触动的面容。
半响后,文远骥才松了嘴角,叹息道:“说到底还是我的过错,以往总担心你年纪太小,不敢把实情告诉你,反叫你生出了误会。”
“误会?”
这两个字足以让紫瑛重新燃起希望,紫璇脱口而出,她也跟着把头抬起来。
“你幼时的寒症的确比晗月要重上好些,但时过境迁,有前辈悉心调理,你又多年练功不辍,你的身体早就不似年少时那般柔弱。要是我早知道你有此担心,就该早些说于你知道。”
“这么说……对呀,比起从前,璇儿现在已经很少发病了呢!”紫瑛看着紫璇,欣喜洋溢在脸上。
“不仅如此,骆前辈告诉我,璇儿如今的体质迥异于前,日后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病。”
原来,文远骥视察完布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拜访了骆雁声,从他那里得知,自修炼碧影神功以来,紫璇体内的两股内力渐至阴阳调和,相辅相成。寒症主要因阴邪主导病体而起,紫璇如今有了阳盛之气与之中和,阴邪被压制,不仅难以致病,更不会损害本体。许淑平多年前的担心从此便可以丢开了。
乍闻喜讯,紫璇还有些难以相信,呆呆地望着文远骥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大把的年华,记住你刚刚说的话,好好活着,天魄门不需要你牺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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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苏茂霖和三位牺牲的弟子下葬,门主亲自点穴,江邵谦带着除当日守山以外的所有弟子前来送行。
亲眼看着苏茂霖的棺椁沉入地下,紫璇心内已没有多少波澜。她将目光转向另一侧,看到晗月墓边开出了几朵色彩斑斓的小花,迎风招展,惬意又昂扬。
葬礼结束,江邵谦和其余弟子及家眷纷纷离开。
紫瑛想去陪自己的亲生母亲说说话,踌躇半响才向文远骥提了出来,瞧着她有些瑟缩的神色,文远骥心中一痛。这个女儿总是如此顾忌旁人,生怕他因此不快。
“我也好久没去看过你母亲了,便与你同去吧。”
“真的?!”
紫瑛的面上焕发出久违的欣喜,文远骥淡淡一笑:“就这样空手去不太好,多少也要准备些祭品和洒扫之物。”
“对对!那我现在就去找二婶!”
“别着急,我和你一起去。”
父女三人一同上山,文远骥和紫瑛自去庞氏所在的穿云馆不提,紫璇则穿过赤霞山庄,去找骆雁声。
赤霞山庄房舍有限,考虑到乐青澜和韩仲昌之后也会来此做客,庞氏一早就将他安置在了独立于赤霞山庄的清影阁中。
清影阁高于赤霞山庄,紫璇出了后门,循着山道向上,不一会儿就到它的所在。推开门走进去,内里却空无一人。
“骆前辈?”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怎么是你?”
高处传来声音,紫璇仰头看去,却见骆雁声正躺在阁顶,手上还握着一小壶酒。
“晚辈前日出言不逊,冲撞了前辈,特来向您赔罪。”
紫璇对着骆雁声所在的方位俯首行礼,极为恭敬。骆雁声却兀自举头望天,只听到了她的声音。
“无妨,用不着赔罪,你回去吧。”
骆雁声兴味索然,似乎并不想和紫璇说话。
紫璇打定主意,左腿蓄力,借着清影阁所倚的石壁飞身向上,跪在了骆雁声身侧。
“前辈大度,晚辈却不敢造次。此来一要请前辈恕我言语冲撞的罪过,二也要感谢前辈出言点化,使我不至于沉沦在打击和痛苦之中。”
直到这时,骆雁声才看了她一眼,虽然仍旧躺着未动,表情也毫无变化,再开口时却多了一分肯定:“想通了便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劳,不必跪着谢我。”
紫璇依言起来,坐在他身侧。
“至于你得罪我……”骆雁声自嘲地笑了笑,“你虽是故意激我,可说的全都是实话。若说了实话就是出言不逊,我也未免太过太小肚鸡肠了。”
“我……”紫璇嘴巴半张,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面的话。
骆雁声也不催她,照旧望着山间流云,不时喝一小口酒。
“姥姥明日就到……”
骆雁声送到嘴边的手猛地顿住:“这么快……”
“嗯,二叔说,王老前辈和乐姐姐在半道上遇见了她,明天会一齐上山来。”
这之后,骆雁声就再也没有说话。紫璇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好保持沉默,不过她注意到骆雁声喝酒的速度好像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