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杜宅后,紫瑛大部分时候都神色木然,不辨情绪。文远骥不无担心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却不知要如何劝解。魏彦成适才说的那些话再度浮现脑海,他不由得捏了捏拳头。
他虽非有意厚此薄彼,但对两个女儿的关心的确存在差别。出于对晗月的愧疚,也因为紫璇特殊的身份,从小他便更关注紫璇一些,她的身体、她的武艺,乃至于母亲骤然离世又客居于许淑平处带来的不快。而这些,通通都落入了紫瑛的眼睛里。
紫瑛只比紫璇大半岁,亲生母亲离世更早,虽然有晗月填补她对于母女亲情的渴望,但想必还是和亲娘有所不同吧。更何况,晗月亡故,她同样也失去了日日相对,呵护自己的母亲,自己却似乎从未想到这一点。
虽然紫瑛一直在自己身边,但他并没有关心过她,她是不是开心,有没有困难他都一概不知。魏彦成能够轻易哄骗于她,或许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自己给紫瑛的爱护不够。
想到这儿,文远骥深深叹了一口气,做门主,他或许还能勉强过关,做父亲,实在是一败涂地。
他们一行人到达长风镖局时早已过了丑时,这一整天都是在刀光剑影中度过的,所有人都疲倦不堪。宋氏体谅他们辛苦,只说了一两句话就安排他们各自去休息。
天魄门的三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院落中,江珺翊要看着齐熙宁裹伤,文家父女俩便先随仆役去往住处。
一路上,二人都缄默无声,一直到房门口,引路的仆役退下,文远骥才叫住正要推门的紫瑛。
“瑛儿……”
紫瑛回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
“璇儿已经安全了,你不要太担心。”
紫瑛点头:“知道了。”
“这次的事……”文远骥顿了顿,“不是你的错,你无需自责……”
瞧着紫瑛眼中立马蕴起泪水,他加快语速:“魏家父子要探听消息,必然会设法蒙蔽我们。你只是恰好被他们选中了而已,就算不是你,也有可能是璇儿、珺翊或是天魄门里的其他人……”
“可他偏偏选中了我,不正说明我又无知又愚蠢么?”
忍着的时候尚能装作无事发生,可一旦哭起来眼泪就再也止不住。紫瑛泪如雨下,已不敢再看文远骥的眼睛。
文远骥积攒了许久的愧疚此刻大刀了顶峰,他有些别扭地将女儿抱在怀里,手覆上她的后脑,轻声道:“你并不无知,也不可能愚蠢,否则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联络外援的办法,还帮了那群孩子也逃出升天。魏彦成利用你的单纯善良来实现自己的阴谋,是他的错,与你无关。你被骗了,你才是受害者,若我们还要把错都归到受害者的头上,天理何在?”
紫瑛听了,哭得更加大声。文远骥眼眶泛红,偷偷抹掉眼角的一滴泪,继续道:“以往是爹做得不好,让你受委屈了。爹想办法弥补你,好不好?”
紫瑛没有出声,只是在文远骥的怀抱中使劲点了两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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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珺翊果真去求了王三山,让他帮忙调配可以祛疤的“复颜膏”。王三山脱离苦海,正是兴致高昂之际,非但没有拒绝,当天就开列了方子,和章煦一起操作起来。
文远骥担心魏家父子还会找王三山的麻烦,便邀他同去太白山,王三山也觉得甚好。不过,因为复颜膏的事儿,归期就得往后推两天。
借着这个机会,齐熙宁也能多和紫瑛说会儿话。
睡得晚,又痛哭过一场,紫瑛的眼睛比平日了红了不少,若仔细看,还能发现两只眼睛都有些微微肿胀。
齐熙宁盯着她看了两眼,坐下来:“昨晚上睡得不好么?”
“挺好的,齐夫人备下的铺盖都是极好的,怎么会睡不好?”紫瑛心虚不敢看她的眼睛,手指正一圈一圈地绞着自己的衣服。
“和我就别装了,”齐熙宁撇嘴道,“遇见这么糟心的人和事,任谁都会难过的。不就是哭了一鼻子嘛!有什么呀,不丢人。”
紫瑛刚刚干燥了一阵儿的眼窝因她的最后一句话又变得湿润起来,紫瑛赶忙找手帕来擦。可当手帕被拿出来的一瞬间,她却愣住了。
紧接着,她便将那方帕子狠狠摔在了地上,掩面哭了起来。
齐熙宁俯身捡起手帕,见那上面绣着花鸟,绣工虽然精致,却是成品铺子里成色,猜到这或许是魏彦成的。
紫瑛哭得伤怀,齐熙宁却有些气闷,倒不是嫌弃她软弱爱哭,而是替她不值。
她从自己袖中掏出手帕,塞给她,同时说道:“你别难过了,不止你一个人被他骗了,昨晚上要不是爹爹把前因后果说给我听,我也还蒙在鼓里呢。
紫瑛慢慢直起身来,掖了掖眼角才吞吞吐吐道:“我难过,也……不光是……为了他骗我……”
“你想不通,你怎么会喜欢上这种人?”
齐熙宁心直口快,紫瑛却捏着手绢不肯说话。
“仔细想想,要是我遇上这种事,估计也得郁闷死!”
“你那么聪明,不会的……”
“那可不好说,要是人家成心骗你上钩,肯定会装的深情款款,温柔体贴。他家世不错,长得又好,还贯会逗乐……而且依我看,他也不算是完全对你无情……总而言之,你会看上他也挺正常的……”
齐熙宁见紫瑛再一次低头不语,急得拉住她手,非让她把头抬起来不可。
“哎呀,喜欢错了人真没什么大不了!天底下男人多的是,这个不好就赶紧撒开手,咱们再找下一个!”
她的话成功勾起了紫瑛的笑容:“你呀,可真是口无遮拦,要是让别人听到了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食色性也,这可是孔老夫子说的。我又不是庙里的尼姑,这些事怎么不能说?”
“好好好,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紫瑛无奈道。
齐熙宁遂把头凑过去,喜笑颜开道:“说认真的,我母亲人脉广,要不要我去求她帮你物色一个人品又好,家世又好的俊朗少年给你?”
“别别别,”紫瑛急道,“我哪有那么着急……”
底下的话还没说出口,敲门声响起,紫瑛赶紧又擦了擦眼睛才去开门,却见来的是章煦。
章煦见屋中齐熙宁也在,略微有些尴尬。
昨日随王三山来的时候,他只和齐熙宁简单打了一个照面,彼此之间一句话都未说过。
三人见了礼,齐熙宁先道:“听说你正和王老前辈帮我配药呢?真是辛苦你们了,我原本打算仙鹤紫瑛姐姐说完话,就去老前辈那里问候的。”
章煦马上道:“不过举手之劳,齐小姐不必客气。再者说,我师父被关在魏家,被人逼着炼了几个月的毒,如今巴不得能赶快换个口味呢。”
说着,三个人都笑起来。
章煦这才对着紫瑛说明来意:“师父听说你也到了这儿,吩咐我来瞧一瞧。”
紫瑛谢过王三山的关心,道:“本该我先去拜见他老人家的。”
“无妨,我师父已和文门主说好,在这里停留两人便和你们一起去太白山。以后有的是时间和他叙话。你刚刚脱离虎口,难免心有余悸,先顾好你自己。”
紫瑛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陷入沉默,又坐了一会儿,章煦的屁股仿佛突然长了钉子,飞快从椅子上弹起来:“我……还得回去帮师父看着药,我先……先回去了。”
紫瑛欲期身相送,也被他拦了下来。临出门时,他好似实在忍不住一般,转身向紫瑛指着自己的两只眼睛:“这个……师父说,将新鲜的绿茶包在布囊中,再在冷水里泡一小会儿,然后敷在眼睛上,红肿就能很快褪掉,姑娘不妨一试。”
说罢便立刻出门去了。齐熙宁含笑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已有了答案,于是也站起身来,对紫瑛道:“我去看看复颜膏是怎么做出来。茶叶我会找人给你送过来,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齐熙宁飞快追上章煦,从背后拍了拍他。章煦本在沉思之中,这一拍难免让他吃了一惊。
“你跟我来!”齐熙宁二话不说,就拉着他往花园里跑。
好不容易在花园一角停下来,齐熙宁也不说话,只是抱着手臂,将一双眼睛眯成缝瞧着他。
章煦被她看得发毛,赶忙问道:“齐小姐,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你喜欢喜欢紫瑛姐姐。”
“啊?!”
章煦把她的话又在脑子里滚了一遍,才明白她说的什么,还发现她用的居然不是问句。
“我……”
“你休想否认。你虽然尽力克制,可刚刚看着紫瑛姐姐的眼神里还是盛满了心疼,普通朋友可不会那样。”
“我……我没想否认。”章煦转过半个身子,望着眼前开得正好的紫藤,一簇簇紫藤花垂下来,连成一片便如一道紫色的花墙,在偌大的花园中极为显眼。
“那你怎么不告诉她?”
“我……她是文门主的掌上明珠,我在江湖中只是无名之辈,配不上她。”
“那你可说错了。出身也好,名望也罢,并不代表一切。男女之间,这些都是其次,你是真心喜欢她,肯对她好才是第一位的。”
“我知道了。”章煦淡淡笑着。
“你光知道有什么用?喜欢就去追呀,你一直憋着不说,当心以后后悔。”齐熙宁不免替紫瑛着急。
“如今她正在伤心难过的当口,我不想她因为我反而又多一重烦恼,再等一等吧。”
齐熙宁这才笑了,他能如此在意紫瑛的心情,还算是个可托付之人。就看紫瑛是不是也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