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瑜心中大惊: “难道有敌人追来?我们竟丝毫都没有发现?”又想, “那位姑娘怎得也不出声提醒?她定然已遭毒手了!?”直到他试探着慢慢转过身来,才发现用剑指着他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已遭毒手的姑娘”。
白衣女子虽以白纱遮面,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但目光中透出寒意,一副极不信任别人的样子。
“你是谁?为什么要掺和余家的事?”
方瑾瑜心里想: “原来我刚才和那帮黑衣人说的话,她没有听到。”就又解释了一遍, “我只是路过看到血迹,担心有人受伤,才过去一探究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并不知道什么余家。”
“地上躺的可是余漱余老爷,江南一代有名的富商,你不认识他?”
方瑾瑜这才明白原来先前那些黑衣人口中的“余家”竟是姑苏城北的富商余漱。余漱家财万贯,在江南一代声势极大。不仅在生意场上朋友极多,江湖中也有不少相识。方家也与余家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不过这些事情一向由父亲和管家杨邠主理,他倒从未和余漱会过面。
此时见白衣女子问起,他只得耐心辩解: “我自然之道余漱的名头,但也只是在听家父谈起生意上的掌故时略闻一二。我家里规矩大,第一条就是远离武林纷争,我也一向谨遵父命,从不涉足江湖。这次只是碰巧遇到他,哪里敢管什么余家之事。”
白衣女子见他说的恳切,信了半分,但嘴上仍不放松: “既然你说自己一向不涉江湖,这大晚上的看到有人行凶,不是该远远躲开吗?”
方瑾瑜正色道: “‘不涉江湖’只是不参与江湖上争夺杀戮,并非不顾仁义道德。那道旁血迹面积很大,又很新鲜,说明左近必然有人受了重伤等待救治。我和家人想要帮忙而已,如何算得上涉足江湖?”
那女子沉默半响,似是在估量他的话里有多少水分,许久才说了句: “你倒是好心。”
“事实确实如此,在下不敢欺瞒。”
“你不是本地人?”
她言语虽然客气,但仍旧意在打探,瑾瑜心中不满: “她的疑心怎么这么重。罢了,父亲的姓名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被她知道了也没什么。”便将自己的家世背景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我姓方,名瑾瑜。家父的名讳上乂下安。我家做些酒水上的生意,在湖州城里有些虚名。姑娘要是不信,自可去湖州问上一问。”
那女子点点头,显然对他的回答颇为满意,还剑入鞘,拱手道:“方公子真诚,是在下多疑了。”
方瑾瑜也马上还礼:“姑娘不必客气。行走江湖颇多风险,小心些是常理。”
“正是如此。我见公子虽有些武艺,但招式运用并不熟练,想必平日里的确很少动武。只是你无意间撞见了江湖仇杀,面目也已被敌人知悉,只怕这些贼人不会善罢甘休,路上须得当心。”
方瑾瑜听出她的好意:“多谢姑娘提醒,我和家人自当小心。”
那女子又点了点头,眼光不住地瞥向躺在地上的余漱。
他顺着白衣女子的目光看去,刚想说话,她的右掌却乍然袭来,他急切向外闪避才躲过一击。哪知白衣女使的乃是虚招,只待瑾瑜闪开,便立刻向余漱扑过去,三两下拾起他的身躯就朝门外冲出。杨焕在门外“哎呦”了一声,待方瑾瑜追出,只看到他倒在地上,而白衣女子和余漱已不见了踪影。
杨焕从地上爬起来,拍着灰:“少爷,怎么回事?那位姑娘怎么……”
方瑾瑜轻叹:“她还是不信任我们。”
杨焕又问:“我见她往那边去了,要不要追?”
他犹豫了一下:“我们原本不该管这些闲事,她既然没有害人之心,就由她去吧。”返身去庙内拿起自己的剑,收拾好包袱,对跟在身边的杨焕道: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
杨焕却似没听见一样,望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向瑾瑜招手:“少爷,你来看。”
方瑾瑜走过去,在刚才那人身下的茅草底下,似乎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杨焕将茅草扫至一旁,底下赫然露出几个殷红的字:“代我保管,他日来取。”旁边还有一个小包裹。
方瑾瑜将它拿起来仔细观察,那包似乎是用一种鱼皮制成的,可以防水,四周的针脚也十分工整,想是专门用来存放贵重之物的。他手上用力捏了几下,隔着外皮也分辨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杨焕道:“这里面是什么?咱们要不要打开看看。”
方瑾瑜摇头:“他人之物,阅之无益。他既然说‘他日来取’,我们便帮他保管便了。”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如何来取?”
“他偷偷留下此语,定然是听到了我与那女子的说话。”
杨焕没听明白: “少爷你说什么?”
“咱们边走边说。”两人一面往客栈行去,方瑾瑜一面把庙里发生的事简略说给杨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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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瑾瑜向白衣女子所说的内容全部都是事实。他家在湖州,家里有一个酒坊,以酿酒卖酒为生,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生活优渥。他是家中独子,未及弱冠,孝顺懂事又知书达理,年前开始学着料理家中产业,一些远近适宜、道路便当的送货典账之事,也会渐渐地交予他办理。
此次来姑苏就是受父亲之命来送货的。货物交割完毕,方瑾瑜打发了其余伙计先回湖州,只留下小厮杨焕作伴,要为下个月过生辰的母亲选一件稀罕的寿礼。他虽是富家少爷,但待下极为和善,出手又很大方,在外少不了要吃好的玩好的,杨焕巴不得晚回去几天,在外面逍遥自在呢,自然不会十分劝阻。
方瑾瑜千挑万选了几日,几乎逛遍了姑苏城内大小十余家古玩店、首饰铺、南北货栈,终于选到了一匹绣着鸾尾花的上好琦云丝、一套苏州最顶尖的玉工雕琢的玉器摆件和十几匣苏州瑞雅斋的蜜饯点心。
杨焕打趣他: “少爷就算是随便写几幅字送给夫人,夫人必也是十分欢喜的。何必大老远跑到姑苏来寻,又是首饰摆件、又是绫罗绸缎的,夫人家里也不缺这些个名贵货色呀。”
“姑苏是江南一等一的风雅之地,母亲历来很喜欢这里。再说了,送礼重在心意,价钱几何母亲才不会在意呢。她要是知道我特意来姑苏为她选生辰贺礼,定然更加高兴。”
“是了是了,要是夫人还知道你特意写信给舅夫人,请她找金陵城里的最好的裁缝给夫人做衣裳,肯定更更更高兴。”
方瑾瑜毫不理会杨焕话里的揶揄: “那是自然。这些东西,我们也不便带回家,不如直接托牙行的商人带去舅舅家,待下月我过金陵去,就可以亲手交给母亲了。至于衣服嘛,那自然是金陵的裁缝好些。母亲最喜欢鸾尾花,这匹琦云丝又是难得的佳品,给她做身衣服正好。”
两人有说有笑,办完了正事,还特地找了一家姑苏城内颇受欢迎的菜馆吃饭。待到酒足饭饱,已接近亥时。杨焕虽然也是爱玩的少年,但毕竟是仆从,不敢忘记临出门时方父的嘱咐,怕太晚夜路不安全,劝方瑾瑜早些回去休息。
这家菜馆借太湖之景,藏于一所前代大官留下来的园林之中。姑苏造园艺术名扬天下,再加上名厨的好手艺,这里便成了姑苏富贵人家趋之若鹜的所在,像方瑾瑜这样的外乡人也会慕名而来。考虑到离城中所居的客栈距离着实不近,瑾瑜便也不再流连,付过账,和杨焕出门东行。
行不多里路,杨焕肚子有些不舒服。瑾瑜虽然嘴上笑他见到好吃的就管不住嘴,果然糟了报应,但仍依着他转道小路,让他进树林子里去方便。
没过多久,杨焕就急匆匆地从树林中跑出来,面色疑惧: “少爷,咱们快点走吧,这里阴森森的,不太平。”
“怎么回事?你看见了什么?”他并不是胆小之人,如此张皇,一定是遇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杨焕瞒不过,只得道出实情: “我看见那边草丛里有血迹。”
方瑾瑜依言转进树林,借着月光,果然看见前面灌木丛上露出斑斑血迹,在月色下闪着暗暗的光。血迹一直向树丛内延伸,再往里便黑黢黢的,看不清楚。沉吟半响,他从包袱中拿出剑来。
杨焕记挂着老爷挂在嘴上“不可牵涉江湖之事”的训诫,想劝阻: “少爷,不可。这说不定只是野兽们打架流的血,咱们还是别管了吧。”
“你又信口开河了,姑苏是繁华都市,哪来的野兽。这必然是人的血迹。看颜色,受伤之人当是刚刚经过此地不久,说不定就在前面。留了这么多血,他必然受伤不轻,人命关天,不能不管。”比起危险,他更担心有人受伤殒命,说什么也要先去看一眼。
杨焕拗不过他,只能跟上他往树林深处走。偏偏这么巧,方瑾瑜真的遇上江湖追杀,由此埋下了无穷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