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们走,否则我立马撞上去!”魏若琛根本拿不稳剑,却硬是努力让它紧紧贴在自己脖颈上。
他竟然威胁我!为了他的性命我甘愿付出一切,他却弃如敝履,竟然用它来威胁我!魏菘泽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猩红从额头蔓延到脖间,似乎下一刻就会从他的嘴里喷出火来。
魏彦成立刻跑过来,贴心地扶住有些站不稳的父亲,小心翼翼问道:爹,我们怎么办?”
魏若琛眼神坚决,捎带着病容都褪去几分。看着如此陌生的儿子,魏菘泽的脸上的红色不由自主地逐渐消退,最终变得无比苍白,然后整个人都泄了气。
扣着机括的手被放下,随之扬手让围在院子四周的守卫让出一条路来。命令刚下,堂中所有人都兴奋地你拖着我我拽着你,哪怕力气不够也要急忙忙往外走。就连守卫们也在暗中松了一口气,一场惨祸消弭于无形,自己也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欣慰又紧张的气氛中,只有魏彦成一人变了脸色。他本以为,魏若琛不知好歹、忤逆父亲,至少会得到一句呵斥。却见父亲只是轻轻放手,就此妥协了。
面前被围困的可是天魄门的核心,即便不用炸药这般不利于己的方法,也不能如此轻易放过。他有心争辩两句,但魏菘泽积威已久,在此当口他不敢有半点忤逆,只能跟上父亲,慢慢地走在众人之后。
一路上,魏菘泽都担心地望着魏若琛,生怕他一个拿不稳用剑伤到自己。
然而,魏若琛行的极稳,握住剑的手连一丝颤动也无。陆文渊在前引路,带着众人步出魏宅侧门,齐建霄在远处看到他们,即刻打马,上前接应。
紫璇停下来,自魏若琛手中拿回短剑,真诚地对他说了声:“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魏若琛灿然一笑:“咱们是朋友嘛。”
“是朋友!”紫璇也笑了。
轻松舒畅也只持续了这一瞬间,魏菘泽见儿子放下剑,紫璇又单独留在后面,立刻从后方扑出,意图擒拿紫璇。他记得分明,藏宝图刚刚就在她那里,只要抓住她,宝藏就还是他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文远骥和苏茂霖虽然走在前面,却一直留意着紫璇。眼见后方一道黑影闪过,二人同时出手,一个冲着黑影击出一掌,另一个则护在了紫璇身后。
魏菘泽和苏茂霖同时中掌,魏菘泽被逼退数步,倒在了魏彦成的身上,苏茂霖再度吐血,虽未咽气,却也奄奄一息。
魏若琛的心被陡然悬起,是啊,只要自己还活着,父亲就还会想方设法抢宝藏、害紫璇,为了他不断杀人。他抬头看了一眼魏菘泽,或许是因为文远骥刚才使得力道很大,他的腰有些直不起来,脸上也失去了大半血色。
第一次,魏若琛发觉魏菘泽鬓边生出了白发,眼角也爬满了皱纹,已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精明强干、无往不利的父亲了。为了他,魏菘泽操劳半生,却一无所获,将来也必定会继续奔波下去。
那就让一切早一些结束吧。他最后看了一眼正往自己而来的魏菘泽,以及在他身后不远望向自己,辨不出悲喜的魏彦成,把心一横,转身直冲向紫璇,趁着她尚在惊疑之际扶着剑刃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紫璇半蹲在地上,右手扶着苏茂霖,左手硬拉着魏若琛,头脑顿时陷入一片空白。
魏菘泽脸色血色全部褪去,跪在魏若琛身边,伸出来的两只手抖如筛糠,探了几下都没能抓住儿子的胳膊。
赶来的骆雁声先瞟了一眼魏若琛,才又转向另一侧的苏茂霖,蹲下为他把脉。许淑平也上前瞧了一眼,剑穿胸而过,他又素有心疾,明显没有指望了。
“爹,”魏若琛积攒起最后的精神,笑对着附身下来的魏菘泽:“都结束了……你还有弟弟,过好下半生……”
“不!你不准死,你要敢死,我必然会杀了他们给你陪葬!”魏菘泽双目猩红,已然失去理智。
“不!”魏菘泽声量一大,紧跟着咳嗽起来,鲜血自口中涌出,魏菘泽怔忡在原地,再也没了声音。
“你听我的,好好活着,否则我就……就……白死了……”魏若琛艰难地牵住父亲颤抖的手,想用力却再也没有半分力气。
他转了转眼珠,最后看了一眼正目中含泪焦急盯着苏茂霖的紫璇,心中默念:“我……我也不后悔。你也要好好活着……不要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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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口涌出的血越来越多,方乂安却一声不吭,只管拉着儿子往偏僻处跑。瑾瑜还牵挂着喜堂之中的紫璇,但想到增援已至,魏菘泽即将落败,这份担心便压下去不少。
于是他也终于有精力发觉父亲的呼吸声虽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想起他的伤势,他不再犹豫,运起轻功,一举跃出墙外。
杨邠正焦急得等在不远处,这是方乂安提前嘱咐他前来接应的地点。
“杨叔!”看到他,瑾瑜雀跃起来,他立马将受伤的方乂安塞到他身边,“你在这可太好了!爹受了伤,需得赶紧止血。”
然后便返身欲走,却被方乂安用力拉了回来:“你干什么去?!”
“我回去看一眼,看看璇儿和文门主他们有没有脱离险境。”
“回来!你去能干什么?”
方乂安此刻的焦躁令瑾瑜很是不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魏菘泽还有后招对不对?”
其实方乂安对魏菘泽预先埋伏下火药的部署并不知情,他只是本能地觉着魏菘泽为了得到宝藏什么都做得出来,也必然会在高手围堵之外安排更惨烈的法子。是以,当魏菘泽即将落败,他才急忙不顾一起地带儿子离开,对他来说,别人的安危他无法保全,但儿子的性命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方乂安越是缄口不言,瑾瑜就越是惊慌,他甩开方瑾瑜的手,刚要转身,脑后却突然受到一股大力,然后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湖州家中,身侧是一直守着的杨焕。
“我怎么在这?”瑾瑜揉着尚有些发蒙的脑袋,望着窗外的朦胧夜色,一时间没能想起来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儿。
“是我爹把少爷你带回来的,”杨焕到了一杯茶递给他,“还有老爷。走的水路,刚到没几个时辰,你就醒了。”
对,他终于记起来了,爹受了伤……还有,还有紫璇……瑾瑜立马坐起来,却因为眼冒金星愣是顿了一下才说话:“我爹呢,还有……天魄门的那些人,他们怎么样了?”
杨焕支吾片刻,最终才将实话告诉了坐立不安的瑾瑜:天魄门什么的他并不知道,但是方乂安过世了。
如五雷轰顶,瑾瑜登时被抽干了力气:“怎么会……”
直到这时,拉住自己奋力穿行在魏宅甬道中、后背血迹斑斑的方乂安才终于闯入脑中,他明明伤得那么重,却还是拼了命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对任性妄为的悔恨和因失去父亲的心痛汇成无尽的眼泪和无声的呐喊同时击中了瑾瑜。杨焕瞧着这样的他也慌了神,立马飞奔出去叫人。
待到瑾瑜冷静下来,才从杨邠口中得知,方乂安除了后背的刀伤,在之前的打斗中也已受了内伤,内外夹击之下,他才支持不住,没等到大夫来医治,直接死在了从无锡回湖州的船上。
至于天魄门等人,杨邠往金陵齐雅雯处去送讣告的时候特意打听了,得知魏若琛以自己的性命相挟,才最终使魏菘泽放弃了最后的疯狂计划。
方乂安的丧礼极其简单,齐雅雯听说了他的死讯,只说了一声“知道了”,方家在江南又别无亲戚,便在几个商行旧友的帮衬下草草了结。
将遗体下葬,做完最后的丧仪,一直忙前忙后的杨邠终于能在方乂安的墓前坐一会儿。
作为方家的下人,他也算是和方乂安相伴长大,如今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相近的亲朋故去,仿佛在提醒你,你老了,死亡也离你不远了。
瑾瑜明显感觉到,杨叔老了,特别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的墓碑,又一言不发的时候。
“爹走之前……是什么样的?他可有说些什么?”
瑾瑜被方乂安使出最后的力气打晕,然后被装上船,连方乂安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个问题萦绕在他脑海中许久。他总是忍不住回忆起一年前父亲在书房里反复叮嘱他的话,猜想着,或许父亲临死前还在埋怨他不听劝告,非要踏足江湖。他不敢问,黑怕听到的答案坐实了他的罪过,正是因为他的任性,父亲才最终失去性命。
可杨邠却告诉他,方乂安非但没有怪他,反而称赞了他。
这倒不是杨邠为了安慰瑾瑜说瞎话。方乂安在弥留之际,不顾杨邠让他省下力气到湖州找大夫医治的劝告,一直喃喃说个不停,其中就有对瑾瑜的感叹。
以往他总想把儿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远离灾祸是非、安稳度日就是对他最大的希冀。可这一次,他突然意识到儿子真的长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女子的影响,不仅功夫见涨,还变得沉稳冷静,行事果断,不再是少时那个喜欢啼哭又颇有些优柔寡断的孩子了。
也亏得如此,他才能放心离去。自己庸懦半生,不管是躲避抑或是依附,都是为了好好活着,可最终还是躲不开命运的翻覆,致使至亲之人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至少在最后,瑾瑜还在,他也有了保护自己、不被他人裹挟的底气。
这辈子他左右摇摆,既没能护住父兄,也害了两个女子。将死之际,唯余悔恨。
对齐雅雯,他为了逃避真心、麻醉自己娶了她。一开始他努力想做一个体贴妻子的丈夫,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却还是在长久的岁月中暴露出勉强和不甘,齐雅雯因此受伤,再也不愿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对晗月……他屈从于父亲的命令,眼睁睁看着她步入牢笼,被利用、牺牲,甚至她的女儿都逃不出命运的轮回。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封闭萌动的春心,忘记她,如父亲说的那样过安稳的日子……可事实是,他做不到……晗月的影子一直萦绕着他,他忘不掉也得不到,悔恨和懊恼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啃噬他的心,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自己这一生过得有多么糟糕。
如果能够重来一次,或许他可以像瑾瑜一样,学会反抗,哪怕力量有限也要试着保护所爱之人,而不是把她推出去,维持脆弱的安宁。
只可惜,人永远不可能重来一次,他的一生只会带着这样的遗憾走向结局。
————第二卷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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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鱼死网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