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茂霖的故事正中温叔下怀,如今魏菘泽最为挂心之事便是魏若琛垂危的性命,只要是声称能够救他儿子的,他都会先放下所有怀疑先做尝试。所以一听到这世间还有一个能够治疗心疾的隐世神医,即便苏茂霖再三强调自己和他仅有一面之缘,也不确定这位神医是否依旧隐居南阳,温叔还是坚持请他不辞辛劳,亲自跑一趟,务必寻了这位神医前来。
因此,在他和桑大夫斟酌用药的第二天,他便按照和紫璇事先的计划踏出了无锡魏宅的大门。只不过,温叔作为魏菘泽最为得力的心腹,即便愿意暂且放下疑虑,也不代表他没有怀疑。于是,他以协助为名,派了五个人和苏茂霖一同赶赴南阳。其中领头的名叫黄昆,苏茂霖最初被带到魏菘泽面前时就见过他,知道他是出身洛阳金刀门的高手。
温叔会派人随行早在苏茂霖和紫璇的计划之中,不拒绝、还要真的让他们帮忙在南阳四处寻找,才能显得确有其事,让魏菘泽少一层防备之心,将来救人时便多了一份胜算。只不过,如何在黄昆面前与骆雁声沟通而又不暴露他的真正目的就变成了此行最大的难点。
一行人来到南阳,四处寻找一位姓“骆”的神医,自然没有什么收获。
苏茂霖便提出,神医隐姓埋名,从姓氏着手怕是南辕北辙,或许只问此处是否有个深居简出的神医更有可能找到他。
果然,他们换了打听的方式之后,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答说南阳城里的确有这样一个人,虽不是大夫,但偶尔有患了疑难杂症的人被他遇上,他总有办法为他们解除病痛,有时直接能手到病除,极为神奇。
再问他们可否知道这位高人的住处,只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和苏茂霖从紫璇那里得来的一致。以上所有探问的过程都由黄昆把控,得出来的消息自然不会被怀疑。众人当天便按照那人所说找到了骆雁声居住的小院,叩开了门。
开门的是王六,如今院中只有他和骆雁声。其余人都还在隔壁的大院给孩子们上课和准备晚饭。
黄昆道明来意,说要找一位姓骆的神医。除非被他外出遇上,否则骆雁声从不主动为人诊治,自然也不会在家里收治病人,王六知道他的脾气,立时便回绝道:“这里没有什么神医,你们找错人了。”然后便要关门。
在他关门之前,苏茂霖飞快走上几步,一扬袖子,用右手把住门:“这位小哥,我与神医数年前有过一面之缘,如今辛苦寻来,真心是因为托到我这里的一位病人命不久矣,如果神医不肯出山,他就没有活路了!还请小哥替我们通传一声,就当是做一件功德。”
他声情并茂地说了一长串,黄昆和后面的随从们纷纷附和,可王六的注意力却被他右手手腕上的一抹绿色吸引了过去。苏茂霖故意露出此物,王六便知他是自己人,而且很有可能所求与他表面说的并不一致。
于是,他不再执意闭门谢客,而是说了句留有余地的话:“那你们在门上等着,我得去问问先生的意思。”
等到他再度出现,果然变了态度:“先生很少见外人,你们人太多了,他看着心烦,只会更难说话,最好只进去一个人。”王六一边说一边递眼色给苏茂霖。
苏茂霖当然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却不敢留有一点让魏家起疑的可能性,因此指着黄昆道:“这位黄昆黄贤弟,是病者家里派来与我同求神医出山的。毕竟是关乎人命的事情,若少了主家的人,我怕将来有什么不妥,在下分说不清楚。可否请小哥代为致意,请神医允许我们两个一起进去。”
王六点头,又去传了一次话,这才带着苏茂霖和黄昆去见骆雁声。
骆雁声从王六的描述中已然得知,苏茂霖有手绳,且说话隐晦,似乎很避忌同来之人。如此,自己最好多听少说,总要先弄清楚到底是哪一位故人求助,才好决定怎么办。
苏茂霖和黄昆道明身份,被让到下首入座。
苏茂霖先道:“多年不见,神医和我记忆中却没有什么两样,反而更见年轻。”
骆雁声本就比同龄人看上去年轻几岁,苏茂霖这样说既是为了恭维他,更是为了向黄昆展示自己真的在过去见过骆雁声。
骆雁声当然不认得他,但怕说错话使他暴露,便没有回应,在黄昆看来,这便是这位神医为人高傲、不肯下交的表示。
“在下近日收了一位病人,自小患有心疾,如今已到了膏肓的地步,以我的能力恐怕只能稍作拖延,医不了根本,无奈之下才想到来南阳寻一寻神医,或许他还能有救。”
黄昆也不住点头,深怕神医一口回绝。
骆雁声不语,示意苏茂霖继续往下说。
“病者是一位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子,幼时便极为瘦小,又体弱多病,汤药未尝间断。七八岁上被名医断出心疾,迁延至此。其脉象紧而浮,发病时绷急有力,如牵转绳索;又如水漂木,重按则稍减而不空。多年来有赖数名医道高手悉心照顾,病人虽发病频繁但不致命,不过也总是治不了本,随着他年岁渐长,情况便不容乐观。”
在陈述脉象时,苏茂霖说得很慢,像是怕骆雁声听漏了什么似的。他刚刚说了两句,骆雁声已经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心疾的脉象,而是寒症。而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可能会有此脉象。
有了这最关键的答案,骆雁声微微点头,顺着苏茂霖的话开口:“听你所说,这位病人的病情迁延已久,且是痼疾,即便我出手也不见得能逆转天意。”
“我等所求的确颇为不易。可如今这位公子性命垂危,在下束手无策,左思右想,唯有求您援手。还望神医看在过往的些许情分上,答允我们吧。”
骆雁声了然,故作踌躇道:“我多年未出南阳城,这实在是……”
“我家主人家财万贯,只要先生肯出山,即便最后还是回天乏术,他老人家也必然会感念先生大恩,诊金之类的根本不在话下。”黄昆立马出声,希望用金钱打动他。
骆雁声已有了计较,面上却仍做思考状:“这样吧,你们先在城里住一晚上,容我想一想。明早我有了决断,就会让家人去唤你们来。”
这下无需苏茂霖多言,黄昆立刻应承下来。
夜已深,客栈中所有人均已沉沉睡去,万籁俱寂,苏茂霖房中烛火也已经熄灭,但床上却没有人。忽然,窗格被人从屋外轻轻叩响,虽然只响了一声,但坐在边上的苏茂霖却已经打开了窗户。
窗外空空,楼下亦无人影。苏茂霖住在二楼,往上便是屋顶。他想了想,旋即越出窗子翻了上去。果不其然,骆雁声正在屋脊处等他。
“你是谁?手绳从哪里来的?”骆雁声没有废话,直接从关键处发问。
苏茂霖道出自己的身份及紫璇被困、特地来南阳求他相助的前因后果。
骆雁声听罢,尚在思索:“所以,魏菘泽便是去岁以来有关天魄门各种事情的幕后黑手?”
“不错。和我同来的黄昆正是他的手下,当着他的面我只能和先生打哑谜。”
骆雁声点头:“你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又问,“你刚刚还说,王三山王老前辈也被魏菘泽关了起来?”
“不仅如此,魏菘泽还逼迫他研制毒物,据说可令人脱力,并逐渐上瘾。如今两方对垒,璇儿担心他会用此物对天魄门不利。”
骆雁声终于明白为何紫璇专门来找他。这所谓能令人上瘾的药物,极有可能和木兰庄所用的药物大有关联。他研究过解毒的办法,即便王三山顶不住压力把方子交了出去,他或许还能有办法扭转乾坤。
话已至此,骆雁声便道:“事情我明白了,帮忙不难,关键是如何把人从重重守卫中救出来。还有,他们被困之事,文远骥可知道?”
“正要请先生帮忙,遣人去天魄门还有贺家庄送信,把魏菘泽如今所在的准确位置告知于他们。”
“这个好说,我派人去便是。”
“除此之外,在下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事?”
“还要往金陵长风镖局送一封信,让他们帮忙查一件事。”
翌日,黄昆果然收到了骆神医的回复,答应随他们去无锡走一趟。黄昆大喜过望,立刻叫大伙收拾行礼,当天便会同骆雁声一起往回赶。
苏茂霖使眼色询问骆雁声,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暗示三封书信均已发出。
魏宅外,魏菘泽亲自出迎,可见他对这位“神医”寄予厚望。他原本计划这几日就要来无锡,正好温叔送信,说魏若琛的心疾或许有了希望,他便又早来了两日。
骆雁声闯荡江湖时,苏明启的几个徒弟中只有文远骥刚刚出师,他都没见过文远骥,更别说比文远骥还要年轻几岁的魏菘泽了。且他被王三山所救后,一直隐形埋名,即便行走江湖也总是以各种不同的化名示人。是以,当他向魏菘泽自陈姓名为骆不孤时,魏菘泽很难联想到他就是和许淑平一齐位列“天目三英”的骆雁声。
魏菘泽以贵客之礼接待了远来的他,他也只是淡淡的,表示病人为大,与其做这些虚礼,不如早些让他先看看求治的年轻人。这便更像是一个世外高人的模样,魏菘泽求之不得,立刻带着他一起去到魏若琛的住处。苏茂霖跟着,温叔也派人将桑大夫一同请来。
骆雁声望闻问切一番,已知魏若琛的病拖得太久,之前的大夫诊断并无任何不妥,说不好今年之内他便要撒手人寰。可看魏菘泽的模样,即便几个大夫都这样说,他还是不愿意相信,一心要为儿子找到续命之法。
于是,骆雁声也不说破,只告诉魏菘泽,令郎情况不太好,但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愿意一试,但不保证结果。
魏菘泽立刻应道:“只要神医肯出手,我儿就一定有希望!”
接下来斟酌医治之法,骆雁声肯定了苏茂霖之前提出的方子,又在他的基础上增减了几味药材。魏若琛吃下后,果然觉得身子松快了不少。这下魏菘泽更将骆雁声视为神明一般,每日加意奉承,凡是骆雁声提出来的要求无有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