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璇表现反常,苏茂霖担心她在发热之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便急忙俯下身去,柔声道:“觉得怎么样?很不舒服吗?”
紫璇却一扫刚才的病容,眼中添上些警觉,稍稍抬起脖颈绕过苏茂霖的肩膀,向外瞧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才出声:“我没事,病病是我装出来的。”
原来,紫璇练了两个多月的碧影神功,已经小有所成,阴阳两股真气渐渐融为一体,不再彼此冲突,争个强弱。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自己竟然能够随心操纵二者,让其中一方隐伏,另一方活跃,从表面上看,便是极阴或极阳之相。
她心念一动,正好可以借此装病,若能瞒过医者,就可以拖延婚期,同时还能和苏茂霖见上一面,从他那儿了解瑾瑜受伤后的情况。
苏茂霖告诉紫璇,瑾瑜只受了皮外伤,只要处理得好便没有什么妨碍。至于他如今怎么样,他不便探望,就不得而知了。但牢中没有其他威胁,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想起方乂安和瑾瑜的关系,苏茂霖动了动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魏若琛来时,紫璇果然退了烧,人也清醒不少,能够和他说话了。
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他道:“四叔医术果然高明,你这次好得比去年那次快。”
“毕竟是春天,没有那么冷,发病便不会很厉害,倒也不全是苏茂霖的功劳。”
魏若琛知道两人过节颇深,便没有再夸,换了个话题:“烧是退了,但你的寒症还需时间平复,切不可大意。后面免不了还是要他来多帮你瞧一瞧。”
“知道了。”紫璇颇不耐烦,“你现在说话倒是有几分大人的模样,还会规劝起我来了。”
“也该长大了。”魏若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紫璇想坐起来,魏若琛怕她着凉,起身拿了件披风帮她披在背上。
做这番举动时他多少有些忐忑,担心太过殷勤会惹来紫璇的反感。然而紫璇不仅没有皱眉头,反而抬头冲着他微笑,还说了声“谢谢”。
魏若琛立即眉开眼笑,话也多了起来:“生了病就只能躺在床上,最无聊了。”
紫璇笑着歪了歪脑袋:“还说自己长大了呢,怎么说起话来还这么孩子气?”
“我说得不对吗?你那么喜欢练功,肯定不喜欢被困在病榻上……”魏若琛说到一半,自动闭上了嘴。将她困住的,又何止是病榻,他还有他的父亲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可是他虽然有本事让父亲把紫璇送来,却不可能说服他把人放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告诉我,我叫人通通办了来,好不好?”带着愧疚,魏若琛将话题带开,哪怕只有些微用处,他也希望紫璇在他这里能开心一点。
“我……”紫璇欲言又止,明显有答案,却说不出口。
“你尽管说,只要是世上有的,我爹肯定能办到。”
“到不必劳烦你爹……”紫璇顿了顿,才最终说出了心中所想,“我想和方瑾瑜见一面。”
魏若琛微微变色,可只过了一小会儿,便硬生生扯起嘴角:“这有何难?我会跟温叔说的。你安心养病就好。”
仅仅过了一日,魏若琛就履行了承诺。
紫璇被侍女搀进屋内的时候,还以为里面的人是魏若琛,直到看到转过身来的瑾瑜那双关切的眼睛,才松开了侍女的手,奔进屋内,奔到了瑾瑜怀里。
瑾瑜将人紧紧拢住,仿佛松开一点儿怀中之人就会再次消失一般。两人各自垂泪,许久才放开彼此。瑾瑜用袖子拭去紫璇的泪水,笑着道:“魏若琛人还不错,特地给我换了件新衣服,袖子是干净的。”
紫璇则擒着泪,上下打量他:“伤好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就是有些疤而已,不打紧。”
“真的吗?”
“真的,要不我把衣服脱下来,给你看看?”瑾瑜说着便真的扯开衣襟做出脱衣服的样子。
紫璇忙背过身子,嗔道:“不行!我不能看。”
瑾瑜走上一步,转到她面前:“好好好,我乖乖站着就是。”
紫璇白了他一眼,笑了。
“你终于笑啦。”
“齐姨怎么样?”
“我和娘一切都好,你无需操心我们。”
紫璇点了点头,内里却依旧担心,但她不想让瑾瑜看出来,便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桌前坐下。桌上有魏若琛让人提前准备的酒菜点心。她选了几样放到他面前的碗里:“吃点吧,这些日子,你们肯定都没好好吃过东西。”
瑾瑜却一直摇头,目光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不忙,让我先看看你。”
“我没事,没受伤没生病,除了没有自由,其他都好。”
“魏若琛还强迫你嫁给他吗?”
紫璇摇头。瑾瑜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困在此处,受这样的委屈。”想起方乂安的所作所为,瑾瑜还是十分抱歉。
“你们不也是因为我才被抓来的吗?”紫璇握住他想收回的拳头,柔声道。
“不,不是的。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爹帮忙设的局,虽然他是被迫的……”
不用多说,紫璇也能明白,魏菘泽以瑾瑜的性命相要挟,迫使方乂安诱拐齐雅雯。
“他也是为了你,我不会怪他,更不会怪你。源头上来说,还是因为魏菘泽想抓我才连累了你的母亲和你。你爹说得没错,和我在一起,你只会不断陷入危局……”
瑾瑜不愿听她继续说下去,马上道:“你别想又拿这个理由来赶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紫璇笑着,“我不会再推开你了。”
“就算是刀山火海,两个人也比一个人好。我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什么危险苦难,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一双眼睛瞧着另一双眼睛,眸子里的深情远超出言语所能承载的分量。
“一起面对。”紫璇再次把头搁到瑾瑜胸前,隔着衣服感受他有力的心跳。
“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过了许久,瑾瑜的声音才重又响起。
“什么?”紫璇问。
瑾瑜朝四周看了看,这是一个三面有窗的轩室,难保周围没有其他人探听,还是小心为上。于是将紫璇扶正,拉起她的手,用指尖在她的手心写下了“王三山”三个字。
紫璇立刻醒觉,双目圆睁,食指向下,指了指地下。
瑾瑜点头,目光幽深。
“为了什么?”紫璇用口型发问。
瑾瑜又写了一个字:“毒”。
“什么样的?”
“上瘾。”
紫璇低头思索,难道是和木兰庄中差不多的毒药吗?魏菘泽要做什么?
两人交流到此处,侍女便进来说,看守已经来了,要带瑾瑜回牢房。紫璇暂且放下此事,问侍女道:“他还没来及吃一口,可否劳烦你寻个食盒,把这些东西打包了,让他带回去?”
侍女稍作犹豫,但想来这些原本就是少爷吩咐给这个人准备的,在哪吃应该都可以,便点了头,又去取食盒。
紫璇趁机贴近瑾瑜耳边,又轻又快地说道:“告诉王老前辈,我一定会设法救他,让他暂耐一时。”
瑾瑜还来不及回话,侍女已经回来,只好深深点了两下头表示他会照办。
“帮我跟齐姨问个好。”紫璇最后说了一句,眼睛还恋恋不舍地望着瑾瑜。
“好。”怕她难过,瑾瑜拿了食盒后没敢多做流连,再不愿意也还是立刻出门跟看守走了。
随后,魏若琛便自门口转出,看着仍然低头出神的紫璇,心里很不是滋味。
刚刚他一直在窗边听着二人说话,还能隐约看到二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这些自己连想都不敢想的亲密举止,还有紫璇对着他温情脉脉的语调,都令他无比嫉妒,但这份嫉妒反过来又让他嫌弃自己。
发觉他的存在后,紫璇也只讶异了一瞬。按照魏若琛的性子,必然会好奇瑾瑜是如何与她相处的,他在这里不奇怪。
两人相对无言,很久很久,魏若琛才问了一句:“你怕死吗?”
即便诧异,紫璇仍旧答道:“以前怕,现在……也怕,但好像可以接受了。”
“能和我讲讲吗?”
“我和你一样,自小疾病缠身,很早便知道自己寿数有限。死一直潜伏在那儿,仿佛某一天只要我推开门就会面对它。因为清楚,所以更加害怕。特别是想到身边的朋友姐妹他们还会有灿烂的一生,而我的生命将会在几年后的某一天戛然而止。于是,在害怕之余,还会痛恨命运为何偏偏待我不公。心情糟糕到了极点,甚至会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如现在就死了,也好过到了某天你有了某样眷恋的东西,死亡就会变得再也无法忍受。”
“不就是这样吗?”魏若琛的鼻头发酸,紫璇说的和他如今的想法一模一样。果然,只有她才能和自己想到一处。
“但我现在不这样想了。”
“因为什么?”魏若琛问得很急。
“寿数虽不由自主,可活成什么样却是我说了算。若我能尽可能没有遗憾地活完这短暂一生,比起庸庸碌碌只知哀叹还是要强一些。”
“没有遗憾地活着……就能坦然赴死吗?”
“我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紫璇目光望向门外,想起上一回死里逃生刚刚醒来时的情形,“濒死之际,你最先想到的就是遗憾。对死亡的恐惧大半出自那些想做却未做之事,所以,活着的时候尽量少一些遗憾,大概也就能越发从容地赴死吧。”
魏若琛一动不动,表情也僵在脸上,仿佛听不明白她的意思。紫璇便又道:
“几个月前,我曾亲眼目睹一位前辈之死。她在临死之际告诉我,自己这一生活得畅快淋漓,想做的事从未束手,即便马上要死也没什么后悔。自己这一生活得畅快淋漓,想做的事从未束手,即便马上要死也没什么后悔。”
“这位前辈必然功成名就,几无遗憾。”魏若琛认真道。
紫璇却笑着摇了摇头:”她苦心奋斗二十余年的基业被我们毁掉,又遭遇下属背叛、对头毒杀,用平常的眼光来看,只能算是功未成名不就。扶助世间女子、让她们能够自作主宰是她毕生理想,虽然走了弯路,虽然中途功败垂成,也不能抹杀她为此所付出的每一滴心血。对她来说,没有成功固然遗憾,但至少她从未退缩,无论遇到何种绝境都会奋力一搏,直到避无可避也要迎头痛击。
“这种命运只由自己说了算的信念很令我佩服。无论如何,你我都无需被所谓的不幸困住,只要我还活着,就要活出想要的样子。”
“可是……”魏若琛垂着脑袋,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总有些让你眷恋人世的东西,不是吗?”
“眷恋是羁绊,也是勇气,既让我贪恋人间,却也让我想到死亡时没有那么害怕。毕竟,有所眷恋,不至少说明了这一生之中,总还有些让人满意、从中生出没有白活之感的时刻么?”
“是吗?”魏若琛悠悠发问,似乎正在和内心的另一个自己作斗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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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衷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