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金陵的几天,杜彦成几乎推掉了所有公事,整日陪紫瑛玩耍,还履行承诺,扎扎实实地为紫瑛办了一场又阔气又热闹的生日宴。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紫瑛瞧着满布几案的礼物匣子,惊讶道。
杜彦成把住她肩头,推着她走过来,语调带着宠溺:“打开看看。”
紫瑛从手边的匣子开始拆起,首饰、衣物、胭脂水粉、名贵香料……种类繁多,应有尽有。让她看直了眼睛,这些东西比她从小到大得到的所有生日礼物还要多,紫瑛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拿:“这些太多了,也太贵重了,我……我不能收。”
杜彦成却不允许她这样谦让,直接拿起一支玉镯套到她的手腕上,然后稍稍放低身体,看着她的眼睛道:“为了这些礼物,我逛遍了金陵城里的铺子,你要是不要,岂不是浪费了我多日的功夫?”
“可是,这花了你不少钱……”
“花再多的钱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说了,只要你喜欢,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再度听到这句话,紫瑛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耳朵。杜彦成瞧着她扭捏的模样,心情越发畅快,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捏捏她的耳垂,弯起眼睛道:“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这个人,都比这些东西珍贵得多。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对你的喜欢,就只能俗气点,把看到的好东西都送给你。”
这些话打在紫瑛心上,颤巍巍又甜丝丝的。她看了那么些话本子上的才子佳人故事,免不了要羡慕故事中的女子能得一心只爱她的良人,双宿双飞一生。这一刻,仿佛豆蔻时节的幻想成真,紫瑛情不自禁得靠在他的怀里,低低道:“谢谢你,我都喜欢。”
杜彦成顺势抬起一只手臂将人圈得更紧一些,脑袋也搁在了紫璇肩窝处:“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抱了好一会儿,分开之时杜彦成还趁她不备偷偷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紫瑛浑身发热,脸像是熟透了,赶紧走开些假装去喝水,却不想被呛到咳嗽了几声,脸也变得更加通红。
杜彦成最喜欢看到她因为自己羞怯到不能自已的样子,之后也总是忍不住想要逗她。
闹够了,紫瑛才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一下子花这么多钱,你父亲知道了,不会责备你吗?”
提起他父亲,杜彦成的脸色立刻暗淡许多:“这是我自己辛苦挣得钱,他就是管的再多,也管不到我花钱。”
“他不住在这里吗?”看出他不高兴,紫瑛问出第二个问题的时候都小心了许多。
“这是我的私宅,他很少来。”
杜彦成大概是很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说完这句便立刻牵起紫瑛的手,对她道:“我带你去看看我在金陵的铺子怎么样?”紫瑛当然乐意,她只听杜彦成说起过自家的生意,但从未见过,很好奇他作为生意人的模样如何。
时辰还早,杜彦成便吩咐下人准备车马,然后带着紫瑛出了门。
紫瑛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的时候,杜彦成早已候在车下。紫瑛被他半抱着,稳稳当当放在地上,立刻引来了铺子里伙计探寻的目光。
他帮紫瑛正一正衣襟,然后牵着她往里走。紫瑛四处张望,看到门口的匾额上写着“惠成商行”四个字,门两侧还有一副木制的楹联,只是他们一只脚已迈进门槛,上门写了什么字她便看不到了。
铺子掌柜立刻迎上前来,向杜彦成施礼:“少爷。”
“年下无事,在宅子里实在闷得慌,到你这儿来瞧瞧。”杜彦成并没有看他,只是例行公事地说了这么一句。
掌柜的半弯着腰,极其恭敬道:“铺子年节期间一直开着,生意比往日还好。伙计们也都规矩,一切平稳。”说着从一旁伙计手上拿过一个簿子,双手奉上,“这是这个月的流水,请少爷过目。”
杜彦成抻开扇子,摇了摇:“账簿你稍后送到宅子里我看,今日还有别的事。”
掌柜的这才将账簿又放回到伙计手里,然后看着他身侧的紫瑛,犹豫道:“这位……”
“这位文小姐是我的座上宾,你们要好好招待。”
正好有伙计沏了茶端上来,杜彦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指着茶对紫瑛说:“这是上好的白茶,极为难得,你赶快尝尝。”
紫瑛就这他的手呷了一口,味道很淡,和自己平常喝的很不一样,便又喝了一口,慢慢品出一丝醇香来,笑道:“这茶有趣,茶叶淡、茶汤淡,味道也谈谈的让人舒服。”
“白茶生来便叶色玉白,形如凤羽,达官贵人们都管它叫‘玉峰茶’。且它只生于安吉一地,产量不多,便更加难得,真真算得上千金难买。”
掌柜不忘讨好:“因少爷喜品茶,懂茶意,我才让他们把新得的白茶端了来,这样好的茶我们都不配喝。”
杜彦成微微一笑,对他的恭维很是受用:“肖掌柜有心了。”
肖掌柜稍稍躬身:“这是小人的本分。这批茶一共二十斤,除了先前定出去的十八斤,下剩两斤,小人今日会一并给您送去。”
杜彦成点点头,放下茶盏,又带着紫瑛在铺子内外流连了一阵儿,紫瑛有很多好奇的地方,他都会耐心地一一解答,甚至还向她说起某种商品的产地、行情和存放的要领。
紫瑛不禁打趣:“你和我讲这么详细,是想让我来这儿给你当伙计吗?”
“你将来可是这里的老板娘,不早些开始学习怎么照管生意?”
紫瑛赶忙回头看了两眼,确认他们周围并无其他人跟着,才又羞又恼地轻锤了他两下:“你……你别瞎说……”
杜彦成忍俊不禁,把自己的后背伸过去:“是不是多挨你几下打,你就肯嫁给我了?那你打吧,我一下都不会躲的。”
紫瑛的小脸涨鼓鼓的,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杜彦成这才再次拉住她,赔罪道:“好好好,我不闹了。我带你去悦宾楼吃饭,点你最喜欢的桂花酒酿鸭子好不好。”
“好吧。”紫瑛笑得比院中的迎春花还要明媚。
紫瑛点了一大桌菜,正吃着,杜宅的管家敲门进来在杜彦成耳边说了句什么。杜彦成立刻停了筷子,脸色也僵住了。
“怎么了?”紫瑛问。
“我爹来了,正在家里等我。”
紫瑛也马上放下筷子:“那我们别吃了,赶快回去吧。”
杜彦成扫了一眼桌上还没怎么动的菜色:“你吃吧,我把人留下给你,你吃完了叫他们送你回去。”
“让店小二打包,我等你一起吃。”紫瑛已经有了决断。
桌上还是刚才那桌菜,已经热了两回,但杜彦成仍然没回来。
紫瑛早就饿了,却惦记着杜彦成也没吃,不想他来的时候一个人吃饭,就一直挨着。可到了最后,她也直等到了杜彦成遣来向她传话的下人。
“少爷让我转告小姐,菜凉了不好,让您先吃,不必等他。老爷传了饭,少爷正和老爷用饭呢。少爷还说,委屈小姐了,他被老爷拉住安排年后的事情,实在不得空,该早些遣人来嘱咐小姐的。”
知道他一直想着自己,紫瑛心里暖暖的,怎么会怪罪他:“要是不麻烦,请你帮我转告他,不必操心我,好好和父亲吃饭。”
那人答应着离开,紫瑛瞧着一大桌子菜,自己一个人肯定吃不完,便招呼屋外的两个婢女和小厮进来一起用饭。四个人均惶恐不已,表示这不合规矩,担心管家知道了责罚。
“这些菜我一个人又吃不了,吃不完就得倒掉,那多浪费。你们是为了帮我才吃的,管家为什么要责罚你们?你们放心吃吧,我会告诉你家少爷,让管家不要为难你们。”紫瑛想了一套说辞,力邀他们坐下来。
这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想起连日来少爷对这位紫瑛小姐的与众不同。杜彦成早已到了娶亲的年纪,却一向出门在外,对有心攀亲的人爱搭不理,这一回竟然自己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年轻女子,还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下人们虽然不敢嚼主人的舌根,但也大概猜到这位很可能便是杜彦成看中的人。
带着一半感激,一半讨好,四人终于愿意就座,但是也只敢放半个屁股在凳子上。
杜彦成家里规矩大,尊卑上下极为有序,凡他在的时候,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紫瑛长在江湖,本就自在惯了,文远骥待下又极为随和,是以刚来之时还有颇多不适。但想来杜彦成混迹商场,比起江湖无拘无束多一些严谨刻板也是应该的,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惹得他不快,便也从没有对他提起。
比起被人围着用饭,这样大家一起坐下来热热闹闹地边吃边说话才是紫瑛熟悉的。她先给每个人都夹了些菜,让他们不必拘束,放心吃,又亲切地问他们叫什么名字,都是何时到宅子里来伺候的。
不过四个人多少还是有些拘谨,尤其是说到杜彦成的时候,他们只会附和紫瑛的话,只有一个叫红杏的家生婢女较为活泼,会多说几句。
“我听我爹娘讲,少爷从小便很是上进,夫人安排的功课他从来都不躲懒,还能做得极好,总是得夫人的夸赞呢”
“夫人?你是指彦成的娘亲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没见过夫人,只是听说她精明能干,强过一般的男子,杜家这么大的家业都是她苦心孤诣闯南走北攒下来的。”
“这么说,杜家的商行是她一手创立的?”
“是啊,要不这份家业怎么姓杜呢?”红杏喝了几口酒,说话便有些没有忌讳。其余三人都担心地看着她,另一个婢女还在桌子下面使劲地拽她的衣服,让她小心嘴巴。可她已经说到了兴头上,岂能停在这里。
紫瑛刚一问“夫人姓杜?”她就立刻点头:“对呀,我们少爷是跟夫人姓的,夫人的夫婿,也就是老爷总是不着家,顾着他外面那个儿子,惹得我们夫人没少掉眼泪,我娘很是为她不平呢。小姐你不知道,我们夫人哪哪都好,就是看男人的眼光不行。最后为了老爷伤心抑郁,少爷还没成年,她就撒手人寰,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老爷还总是让他做这个做那个,他……”
她还没说完,另一个婢女赶忙握住了她的嘴,又对紫瑛道:“她喝多了胡言乱语,小姐您千万当真,也别怪罪她。我们吃饱了,带她下去醒酒。”两个小厮捉住还想挣扎的红杏,一起飞快地出了门。
紫瑛原本的笑容僵在脸上,回想起最后那位婢女说话时警觉又害怕的神色,当然明白红杏并非胡说,其余几人的小心只可能因为杜家有规矩,他们身为下人不好议论主人家事。所以这之后她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以免害他们受罚。然而,自那天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活泼多话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