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那块石头终于松动了!”
一旁听着的思瑶也不禁发出了喜悦的叫声。
“……我偷偷试了一下,这块石头不是很重,以我当时的臂力可以推动。不过这地牢上面是什么情形、有多少人守在外面我一概不知,未免鲁莽失误,我又呆了几天,每日稍稍推开一点缝隙仔细观察。
“地牢上面似乎是个花园,从石头缝里能够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偶尔还会有一两个人从上面经过。我一连观察了几天,发现园中往来的人不多,他们身上也没有任何武器,看步履也不像是会武之人。
“我猜想,地牢的看守应该都在花园外面,他们没有料到我会想着从上面逃脱,是以花园并没有作为防守的重点。这就给了我巨大的方便,一天夜里,花园中的灯熄了之后,我偷偷推开顶上那块石头,从上面爬了出去。
“一开始,我还像惊弓之鸟一般,伏在附近的树丛里一动都不敢动,直到确认确实无人经过,才敢起来朝四周张望。这里的确是个花园,地牢之外一丈远的地方就有水塘,连接着几处流水。这些水道似乎通向外面,我不会水,也怕入水惊起园中之人,便不敢从这里出去。
“不过借着当晚的月光,我用水面做镜子,终于知道当时我是何等的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对于思瑶来说,还很难想象一个人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时间久了会怎么样。
“我的头发垂到了地上,胡子也长的不像样子,几缕灰白掺杂其间,眼窝深陷,面色无光,和一个疯子没有区别。”
思瑶惊叫:“爹爹,你被关了多久?”
林茂闭上眼睛,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七年”。
三个人同时望向林茂,惊讶到失语。林茂尚闭着眼,带着一抹凄苦兼愤恨的冷笑:“你们以为,所谓的血海深仇,只是我随口说说而已吗!”
思瑶撇着嘴,眼泪已经落到了胸襟上,正用手擦着。瑾瑜想象着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不禁同情地望向林茂。
从紫璇的面上辨不出悲喜,过了一会,她才轻轻说道:“前辈被关在地牢达七年之久,的确骇人听闻。但关押你的人似乎并没有要害你性命的意思……”
林茂猛地睁开眼,怒气迸发而出:“怎么,他没有杀了我,我还要感激不成!”
紫璇依旧平静:“我没有要为其开脱的意思,我只是陈述事实。”说罢又盯着林茂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辩道,“况且,目前听来,你的遭遇和家父并没有半点关系,前辈何以坚持说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
林茂将头猛地一偏,眼睛已离开紫璇:“哼!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他,只是后来慢慢回想,才弄清楚了,谁要从我身边掳走晗月,谁最想让我不得自由……”
他如此执拗,紫璇和瑾瑜都不想再反驳,只好等他继续往下讲。
过了一段时间,林茂才稍稍平复心绪,又开始讲起来:“我在园子里小心走动,终于逮到一个半夜起来出恭的下人,将他扭住,让他给我寻了一把剪刀,再问明离这里最近的院墙在哪儿。之后就把他杀了……”
“杀了!?”瑾瑜惊讶道:“无冤无仇,你怎么能随便杀人?”
“无冤无仇?”林茂反问,“我被关在那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说我和他无冤无仇?!”
“他只是园子里下人,连看守你的人都算不上。你的怨与仇,与他们有什么相干!?”
林茂无言以对,只能略过这件事,继续道:“总之,我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出去一定极为显眼,便用剪刀将头发和胡子大致剪了剪。头发好说,一剪子下去截短了就行,胡子就只能先随便弄短些,仔细地只能等我逃出这里再做道理。然后我换上那人的衣服,溜至院墙翻了出去。”
听到这里,思瑶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敢停留,立刻朝远处跑,能跑多远是多远。一直跑到第二天中午,才翻入一家人的院墙偷了些银钱。这之后我改头换面,也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当时我以为,最有可能抓走晗月的是我爹,所以我必须先确认天魄门的情况。我被抓之前天魄门还是武林中的翘楚,许多江湖人都投入了我爹的麾下,我本以为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出天魄门的近况。
“哪知,那些人只知道天魄门的新门主是文远骥,而上一任门主已经在六年前暴毙而亡了!我对此难以置信,我爹正当盛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隐疾,怎么会突然身亡?其中必有蹊跷。思来想去,我便去找了当时帮过我们的那位朋友,他家在江南,离我所在的地方不远。然而,他所说的和那些江湖人讲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告诉我,我爹突发恶疾,没两天就撒手人寰。三师兄怀疑是文远骥害死了他企图自立,便联合我爹的几个心腹与之对垒,最后是许淑平力保他坐上了门主之位。而晗月,她在消失数月之后被文远骥找到,如今已经成了新的门主夫人!直到这个时候,文远骥才从重重迷雾中浮现出来,我也才突然明白过来,夺走紫璇、将我困住,究竟能让谁得利!
紫璇刚想开口,瑾瑜捏了捏她的手,紫璇明白他在提醒她多说无益,便把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文远骥是我爹的首徒,自幼跟随父亲,武功好,处理门中大小事也称得上得心应手,很多人都想当然地以为父亲会把门主之位传给他。我比他小好几岁,一直跟着他学武,关系向来不错。我知道他是我们兄弟几个中武功最高的,一直以来辅佐父亲居功甚伟,心里也情愿他来做这个门主。
“可是,晗月来了之后,他就和我渐渐疏远了。我看得出来,他也喜欢她,总是在无人处偷偷瞧着她。可他并没有什么逾矩的行动,晗月又一心只在我身上,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爹好像也没有之前那么器重他了,一些要紧的差事都交给了三哥去办,文远骥反而常被派到外面,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也是从那时起,门主开始风言,文远骥不得门主欢心,下一任门主的人选恐怕要换人了。我年纪小,也从来不关心门中事,这些话我听过便算,从来也没有深想。
“后来他就突然成了婚,据说是我爹让人给他说的亲事。当时他早就过了二十岁,一直没有成亲,我爹催问了好几次,他都只说自己醉心武学,怕太早成婚耽误上进。呵呵,我也真是天真,竟然相信他的说辞。他无非是妄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成了门主,就能把晗月从我身边夺走罢了!
“那时候我爹属意把晗月嫁给我,这才惹恼了他。眼看着晗月马上就到十六岁,将在我爹的主持下嫁于我为妻,他怎能不急?更可况我爹已经慢慢显露出对他的不喜,再拖下去,他连门主都要做不成了!
“我从小长在我爹的庇护之下,他在武林中又名头极响,江湖上谁都会给我三分面子,可这也导致我不知深浅、不懂这人心黑暗,对周围的人没有半点提防。当时虽然有人向我暗示,说他和我爹不是一条心,可我都未曾当作一回事。对我来说,门主之位毫无用处,我只要晗月,只要能和她长相厮守,谁做门主又有什么关系。苏茂霖阿苏茂霖,你虽无意,却挡不住别人有心。人家不仅要至高无上的地位,也要当世无双的佳人!
“自我和晗月离开太白山,敌人几番追索,我和晗月在逃跑途中曾经听来人说起他的上封是文远骥,只是放在当时我们两个谁都不相信。哪怕我听见他做了门主,都还心存侥幸,竟然希望那些人的猜测都是假的,事情必然有以讹传讹之处。直到我亲眼见到晗月和他一起花前月下,看到他们俩所生的孩子叫着爹娘,我才终于醒悟,我从头至尾都看错了他!”
紫璇还是没有说话,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他明明已经有了妻子,他的妻子还怀了孩子,他竟然忍心抛妻弃子!他知道我和晗月两情相悦,竟然忍心横刀夺爱,让晗月屈从与他。他也曾看着晗月长大、在他面前欢笑,他竟然忍心逼迫她,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
“不是这样的!”紫璇再也忍不住,站起来驳斥道,“姐姐的娘因难产而死,而且爹一直很疼姐姐,怎么能说他抛妻弃子?”不给林茂反驳的空隙,她又道,“而且我爹……他从未逼迫过我娘,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我娘想做的事,他从没有反对过……”
“那又怎么样!?这不更加说明文远骥蓄谋已久,一心想把晗月从我身边抢走么?无论他的发心是什么!”
“我爹不可能逼迫我娘!她愿意跟着他,做他的妻子,焉知不是她……她变了心……” 紫璇停住了口。
这句话林茂过往连想都不敢想,就像衣襟上的污渍,人人心知肚明,但只要不提起,就永远可以当它不存在。
林茂怔怔说不出话来,眼神飘忽不定,最后再次闭上眼睛,表情痛苦不堪,眼角还挂着泪。
思瑶瞧着他的模样很是心疼。过了一会儿才问:“爹爹是去找她了吗?她怎么说?难道她真的不要爹爹了?”
林茂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是无尽的失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晗月是真心要做她的妻子,为了他,竟要赶我走……”
紫璇骤然想到一件事,讶异的话脱口而出:“原来是你刺伤了我爹!”
瑾瑜立刻转向她,眼睛里满是疑问,可在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间,疑问就变成了担心。
“十年前,我爹被人刺杀,受了重伤。紧接着就发生了夺门之变,娘被人挟持……”紫璇抬起胳膊,指着还在黯然神伤的林茂,尖声道:“如果不是你害得我爹伤重不起,我娘怎么会落入敌手,又怎么会为了保全天魄门死在那些人手上!”
林茂完全被这句话打懵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紫璇,眼泪也立刻止住,艰难地理解着她刚才说的话:“你……你说的……你什么意思?”
紫璇仰头,踉跄了一下,瑾瑜赶忙起来去扶她。她却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再一次逼近林茂:“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娘还可以再活一两年,我也不用那么小就被扔到秋山居……”她再也止不住泪,趴到瑾瑜肩头痛哭了起来。
听着她的哭声,林茂混沌的头脑逐渐清明,当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