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皆倒,口唇泛青,只有紫璇没有任何不适。她想都没想,抽出短剑划开手腕,挨个儿给没人喂了十来滴鲜血。
众人只接触了银子外表,时间又短,毒未入肌理骨血,应当不难解。果然,一刻钟之后,江珺翊最先睁开眼睛,随后其余人也纷纷苏醒。
“怎么回事?”杜彦成撑着地坐起来,头还有些发晕。
“银子上有毒。”江珺翊将气血运行一周,确地无碍后才回答了他的问题。
紫璇强撑着去摸了每个人的脉搏,都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手撑着额头轻喘。瑾瑜率先发现她腕上的伤口,包扎的布条已经被染红了,他猛地起身,还因为刚刚清醒气血没上来闪了一下。
“你怎么了?中毒后伤到了?”紧张之下,瑾瑜顾不得许多,抓住紫璇手腕凑上去细看。
“我没中毒。”紫璇轻轻将他的手抖落,然后将渗血的手腕藏到桌下,只说了这几个字。
她的遮掩并没能逃过紫瑛的眼睛,她很快明白过来,失神道:“你用你的血救了我们?”
一句话惹得杜彦成、瑾瑜和珍娘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紫璇。
“我身上没带解药,只有这个法子最快。”既然已被识破,紫璇只好说实话。
“我也有药,可我没带出来,都怪我,这种东西就该随身带着的。”紫瑛懊恼得都要哭出来了。
紫璇脸色苍白,手也控制不住地发颤。瑾瑜立刻去盛了一碗热水,可还没来得及拿给紫璇,就被江珺翊抢了先,只见他伸出右掌覆在紫璇背上,不多会儿他和紫璇的额头均渗出汗珠。他将自身真气渡给紫璇,可解她一时的气血亏虚。
在他们身后,瑾瑜默默端着碗,惆怅之外还有深深地自责,自己……一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一炷香之后,紫璇面色较之刚才红润不少,但其中依旧隐隐泛着青色。从一句“多谢师兄。”中也能听出她的气息仍旧不是很稳。
“好了。”江珺翊退开一些,“你刚刚失血,身子虚,还不宜运功。这点真气够你支持一晚。明日我再看看你的情况。”
其他在一旁焦急等待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行动起来。珍娘去仓库里抓了一把红枣扔进锅里,一边熬煮一边说道:“我听说红枣能补气血,我娘生病的时候我就给她熬汤喝。”瑾瑜则重新换了一碗热水过来。
“走!去找胡二算账!”紫瑛红着双眼叫道。
“对!找胡二,要不是我们提前打开匣子,到了明后日,珍娘就会死得不明不白!”杜彦成附和道。
除了紫璇和珍娘,其他三人都起身响应。不过在出门之前,江珺翊却停下来:“这里还是留个人较为稳妥。”又叫紫瑛,“你留下来照顾璇儿。”
紫瑛瞧了一眼频频回头的瑾瑜,将他推了出去:“方公子留下照看璇儿。我必得亲手宰了胡二这个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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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娘在灶台上忙活,瑾瑜坐到紫璇对面,用力地攥着手,强压下内心的酸涩,问道:“你现在感觉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紫璇轻轻摇头,尽力笑了一笑。
看着她依旧发白的嘴唇和稍稍佝偻的身形,瑾瑜欲言又止,顿了许久才说了句:“对不起,我……”
为什么要跟她道歉,又不是他下的毒。紫璇很是不解,拿疑问的目光瞧着他。
“我……”其实连瑾瑜自己也说不上来刚刚为何会冒出那三个字。大概是觉得他没能尽到保护她的责任吧,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保护她。
他低头盯着桌脚,仿佛又回到了瓜州沙暴的那天晚上,高镖头一个人费力帮骆驼挣脱,他光稳住自己就要花去所有力气,只能放任高京沛一个人走向死亡,什么都做不了。他总是这样,父亲小时候骂他不上进、软弱无能的话也同时闯进了头脑中。泪珠自他的眼中簌簌落下,倒让紫璇吓了一跳。
“我真的没事,有师兄渡给我的真气,又有金疮药裹伤,我不会没命的。只要休息一晚,明天就能自行运功,不过是虚弱几天就会完全好了……你……你不用这么着急……”紫璇说得很快,却不清楚到底该说什么怎么说才能让他不要这么难过。
“我这样,是不是特别让人讨厌?”瑾瑜却仿佛根本听不到她的生意,而是冷不丁问了别的问题。
这更令紫璇摸不到头脑,只能先回应:“没有。”
瑾瑜却自嘲地笑了,眼眶中的雾气尚未全部散去:“小时候但凡我很爱哭,爹就总会骂我软弱无能,之后就更要督促我练武,期望通过习武让我强健心智,不再那么爱哭又心软。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抵触练功。我娘一味护着我,纵容我,我就乐得躲到她的羽翼下,每日只知道玩耍。直到遇见你,我才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多么不堪一击,在江湖中非但保护不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那时候我还大言不惭地说要保护你,如今想来真是令人笑掉大牙!我那里来的脸,敢对你说这句话……”
“我并没有觉得你可笑……”
瑾瑜用力摆了摆脑袋,眼睛依然冲着地面。
“你说想保护我,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不是故意瞧不起我。即便你能力不足,这份心意是实实在在的,我……很感谢。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久了,偶尔有个人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走的时候,我还是……还是很开心的……”
这些话,自南阳起紫璇便想说给他听。可每次对着他又实在开不了口,若不是此刻瑾瑜这般失态又自怨自艾,估计她会一直将这些心里话藏起来。即便现在说了出来,她还是有所保留,没有继续往下。
不过瑾瑜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犹豫和结巴,还是不住地摇着头:“可那有什么用呢?光有心根本不够,如果能像江兄这样从旁翼护于你,才算是……才算是有用。”
“人的能力各有不同,也不是只有会武才算得上‘有用’。你曾经告诉我,人皆各有所长,何必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去比,不如多看看自己擅长的,继续努力。别的我不清楚,但你坦荡真诚仁义善良,帮助别人不遗余力,还懂得女子的不易,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更何况,如果单以‘是不是对我有用’为标准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就不是交朋友,而是在找满足自己**的工具了。我并不是那样的人……”
这一次,紫璇说的每一个字都进到了瑾瑜心里,一丝笑意从他暗淡的脸色中绽放出来,但他的嘴角只弯了一瞬马上又被压了下去:“你是那种受了伤都不喊疼不会哭的人,坚强如斯,会嫌弃我这种爱哭鬼也是应当的。”
“我不喊疼也不爱哭,可不是因为坚强,我只是……只是怕被人笑话而已。”紫璇憋了一会,还是说了实话。
瑾瑜抬起头,将紫璇看了又看,最后问道:“那你现在……手腕疼吗?”
“疼。”
这个字终于让瑾瑜云开雨霁,紫璇也跟着笑了起来。
珍娘的红枣汤也好了,她直接连锅端了过来,一边走一边问:“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开心?”
紫璇顿了顿,冲瑾瑜眨眨眼睛,然后回答道:“再说方公子爱哭鼻子的事。”瑾瑜大笑,珍娘莫名其妙,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破坏二人之间轻快的氛围,只顾着殷勤地给他们盛汤:“我煮得多,夜里天冷,你们先喝一碗,剩下的我热在火上,等他们回来就能喝。”
紫璇一勺一勺将滚烫的红枣汤送入嘴边,轻轻吹着气。瑾瑜的勺子在碗里打着转儿,眼睛再也没离开过她。许久,紫璇才发现他灼灼的目光,回看过去时瑾瑜立刻把视线转移到了店外。
已经到了深夜,月亮升至中天,周围鸦雀无声。紫璇刚想说话,却蓦然听到似乎从远处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响。
“有人来了!”她轻声道。
“他们回来了?”瑾瑜说着就要站起来。
紫璇马上拉住他,然后对珍娘飞快说道:“珍娘姐姐,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没有我们叫绝对不要出来。”
“为什么?”瑾瑜和珍娘异口同声地问她。
“不是他们,来的另有其人,而且都是练家子!”
瑾瑜眉心蹙起,想再发问。紫璇又催促珍娘:“快躲进去,绝对不要出来。”继而对瑾瑜道,“只有两个人,我们一人一个,对付得了。”
她这般沉着,瑾瑜也咽下心慌,立刻拿起抽出剑身守在门边。下一刻,他的剑便挥向了试图闯进来的第一个人,那人通体穿白,使一双峨眉刺,一只迅疾荡开了瑾瑜的剑,另一只顺势斜出,差一点刺中瑾瑜胸口。
另一人全身裹在黑袍当中,便借此时跃入店中。他没有兵器,屈指成爪,企图攀向紫璇肩头。紫璇脚下一点,飞身向后,躲过黑袍客的猛攻。继而转身,短剑出手,自他的肩膀划至肘部,黑袍客吃痛,另一只手抓向她的剑。她立刻右足踏出,踢到对方的下巴,继而拔剑退开。
黑袍客踉跄两步,旋即再度扑上,这次抓的还是紫璇的肩膀,紫璇挥剑横扫,逼他退开,继而从他头顶劈下。黑袍客随即矮身、将自己团成一团后滚了开去,模样极尽狼狈但身法足够迅捷,显然是他的得意招数。
紫璇这几招,招招用了九成力,她刚刚才失了气血,这般动武实难久持,必须快刀斩乱麻将来人击毙,这样他们三人才有生机。但对方武功不低,似乎有意和她周旋,即刻间很难拿下。相比之下,白衣人攻势则凌厉得多,每一招都想结果了瑾瑜,瑾瑜只能依靠轻功勉强保全自己,饶是如此,他的身上还是多了大大小小十数道伤口。
又对了几招,紫璇渐渐发觉黑袍客所用的招式皆非杀招,仿佛只想等她力竭之后将其擒住。她便故意放慢调子,一边抵挡一边退向瑾瑜那一侧。
瑾瑜纵身躲开袭来的白衣人,刚跃到半空,白衣人将峨眉刺往前一送,直接扎进了他的小腿。瑾瑜立即泄了力道,从空中翻将下来。
紫璇心跳猛地慢了一拍,她即刻跨出一大步,稳住他骤然下落的身子,一屈膝,将他腿上的峨眉刺拔了出来,顺势向着白衣人斩落,应变之快完全超出白衣人的预料,他尚未反应过来,脸颊就被紫璇削去一半。
与此同时,黑袍客也从后面攻了过来。瑾瑜率先发觉,却因站立不住使不出招数,只能张开臂膀将紫璇护在身前,帮她挡下一爪,后背上顿时显出五道划痕。紫璇屈身反转,绕过有些站不稳的瑾瑜,短剑自下而上贯穿了黑袍客的胸口。瑾瑜忍住背上的痛楚,也回身踹了他一脚,那人立刻如木头一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脸上鲜血淋漓的白衣人还没有死心,他将左手的峨眉刺交于右手,不去攻击紫璇,反而跳起来刺向瑾瑜。瑾瑜踢出一脚后重心不稳,仅靠紫璇扶着才没有摔倒,此刻白衣人从天而降,他已然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千钧一发之际,紫璇松开他手,仍由他向后瘫软,自己则运劲于掌,自白衣人下方击中了他的膻中穴。白衣人猛地颤动了一下,继而倒在了门边。
紫璇几乎和他一同伏地,随后喷出一口鲜血,奄奄难以支持。瑾瑜大骇不已,挣扎起身过去想将她扶起。
“我们中计了!”紫璇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最后的话才昏死过去,“胡二不过是调虎离山的诱饵,这二人乃是出自峨眉的‘黑白双煞’,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