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家是平房,处于村里最后一排,她房间窗户对着后面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株枯死的枣树,奶奶说,这是一株百年枣树。
说不出是哪一年死的,铃铛只记得有一年她上学放假回来,就看见本该枝繁叶茂的枣树衰落下去,伶仃枯叶挂在歪曲枝条上,风一吹,就坠了下去。
而眼下,枯树上停了一排乌鸦,也不叫,就站在枝头上静静矗立着。
可铃铛总有一种感觉,她从一群乌鸦乌黑的脸上看出了悲悯。
它们微垂着小小的脑袋,盯着下方,又似乎,是看着铃铛的窗户。
数不清的眼睛,一齐望向窗户里的铃铛。
外间李薇催促声传来,“铃铛,收拾好了没?咱们晚上必须得走啊。”
“快了,我贴身的衣服放衣柜里了,正一件件找呢。”铃铛的借口脱口而出。
说话间,目光忍不住看向那排乌鸦。
“啪!”
不知道是村里那个小孩过年的摔炮还没放完,居然在铃铛家墙外玩起了摔炮。
她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捂住耳朵,手机却掉在了地上。
声音传到外间,李薇问:“怎么了?铃铛,你摔倒了?”
“不是,我手机掉地上了。”铃铛回她。
她弯腰捡起手机,被这么一摔,手机黑了屏。
铃铛将手机拿近,然后,瞳孔骤缩。
屏幕里有个黑咕隆咚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只一双猩红眼睛紧盯着自己。
她被吓得说不出话,呆滞一瞬,立刻把手上的手机丢出去。
手机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把铃铛惊醒了。
“铃铛,手机又摔了?”李薇也听见了。
脚步声传来,铃铛抬眸,看见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一只乌鸦,它安静的站在那儿,一如枯枝上的群鸦,绿豆大的眼睛紧盯着铃铛,说不出的奇怪。
奇怪的是她竟然从一只乌鸦身上看到了好奇,不,不止是好奇。
还有其他情绪,只不过她感觉不出来了。
她向枯树上看去,枝头乌鸦安静,没有哪一块地方缺了只乌鸦,它们靠得很近,翅膀贴着翅膀,羽毛挨着羽毛。
无数双眼睛悲悯地看向窗户,看向——
那只乌鸦。
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发清晰,铃铛忽然感觉房间一冷,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手猛地一拉窗帘,将窗外的枯树乌鸦都遮住,铃铛这才发现,房间里的空调被打开了,二十度。
怪不得她刚才觉得冷。
可又细想下去,似乎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小孩的摔炮响了之后,这群乌鸦居然不飞走,甚至,窗台上悄无声息又飞来一只乌鸦。
铃铛脑海里徒然出现那双红色眼睛。
屏幕里的黑是乌鸦的倒影,那双红色眼睛是乌鸦的眼睛……
愣神间,肩膀突然被重重一拍,铃铛回神,她小姑已经走了进来,就站在自己跟前,拿着她的手机皱眉看她。
“铃铛,发什么呆呢?手机掉地上也不知道捡,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小姑。”
铃铛丟魂似的叫了一声,有些恍惚地接过手机。
屏幕花了一片,按下开机键也没反应,她手机其实挺耐摔,长按也不见反应,应该是真摔坏了。
“手机摔坏了。”铃铛依旧有些木,她余光瞥见窗帘,一团影子映在碎花白的窗帘上,是那只乌鸦。
“摔坏了?”李薇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检查一遍,确认开不了机,轻啧了一声。
“不碍事,把你电话卡取出来,到了南京小姑再给你买一部。”
“铃铛?”
见铃铛没有反应,李薇目光一下子就冷了,她顺着铃铛的视线看过去,窗帘上的影子赫然映入眼中。
又是一声“啪”,玻璃破碎的尖锐声音钻入耳朵里,铃铛终于清醒过来,她朝着声源方向看去。刺目的阳光率先跃入眼底,再接着,是大开的窗帘和碎了的窗玻璃。
热风从窗外大摇大摆的穿过来,扑到铃铛脸上,她一下子就看见了窗台上有一抹血,不仅是窗台,玻璃碎片上也溅上许多滴血。
李薇正叉腰对着窗户外破口大骂,内容难听至极。
铃铛选择性的屏蔽掉这些内容,她看向那株枯掉的枣树,枝头上一只紧挨着一只的乌鸦已经没了影子,半空中有黑色羽毛飘落,转瞬就随着风吹出了院子外。
铃铛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玻璃碎片,疑惑再次涌了上来,她蹲在地上,仰头望着还在不断输出的李薇,问她:
“小姑,怎么了?”
“没啥事。”李薇收势极快,见铃铛清醒过来,眸中忧色转瞬即逝,语气故作轻松。
“你那个手机坏了,我砸个窗户玩,发挥一下它的余热,等一会儿我去后院给你找电话卡,你把窗帘拉开,别关。”
“嗯。”铃铛说不出什么感受,她默默将自己的行李箱拉出来,在李薇的注视下打开,是个空箱子,她带回来的东西早就放进柜子里了。
“行,你慢慢收拾,别碰这些碎玻璃,我出去拿个笤帚来扫。”李薇话音缓和不少,话音刚落,她就走了出去。
随着李薇的离开,房间内只剩下铃铛一个人,她收拾东西的手停住,目光再次看向窗外,透过破了个打洞的玻璃,外头空茫茫一片,大片大片绵白的云飘在蓝蓝的天上,说不出的寂寥。
然后,铃铛的视线里出现一抹黑,转转悠悠从天边飘落,忽得又起了风,那抹黑又转了向,不知怎得,就钻进了碎掉的玻璃里头,进了房间。
铃铛又怔住了,她这才看清,这抹黑是一片羽毛,乌鸦的羽毛。
羽毛悠悠荡荡的飘下来,好巧不巧,就落到她行李箱里,触手可及。
铃铛垂眸盯着箱底那片羽毛,她伸手,捏着羽毛,将它从自己箱子里拿了出来。
李薇还没来,她听见外头李薇的声音,刚开始很大,想起铃铛能听见,随即又压低了。
应该是在打电话,铃铛奶奶给她打的电话。
再然后,铃铛看向自己的食指指腹,也染了一点红,是乌鸦羽毛上的血。
那只乌鸦,是被李薇拿手机砸中了?
猜测这一结果出来,铃铛的心蓦然一沉,连她都想不通为何会担心一只乌鸦是否死去。
她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将血擦去随手丢在垃圾桶里。
看到那堆碎片,想了想,还是小心蹲下来一片一片捡起来用纸巾包好也放进垃圾桶里。
不知道她小姑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能用一个薄薄的手机把窗户砸了一个大窟窿,这要是让她奶奶看见了,指不定得说上几天。
有些碎片还算大块,一眼就能看见,但有些就比较细碎,不方便发现。
铃铛抽了张纸抵在手心,摸索着地上的玻璃渣子,忽得,指尖一凉,不知道摸到了什么。
她顺着那个方向摸去,隔着纸巾摸到了一个圆滑的球体。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铃铛将摸到的玻璃珠子拿起来,放到光下看时,发现一点细微的不同。
这颗珠子里头的玄鸟姿势不再是蜷缩一团,它微微展开羽翼,连爪子都勾起了。
看起来,似乎是将飞未飞的状态。
铃铛想,又一颗玻璃珠子。
估摸是李薇砸玻璃时从窗户外崩进来的。
上一颗随手放在了桌子上,铃铛拿着新来的一颗和那颗珠子放在一个小盒子,心想,她的窗台外面怎么有那么多玻璃珠子?
不过比起从昨夜到今天的奇怪事,玻璃珠子反而都正常起来了。
后院是奶奶供神的地方,她给人看事也在后院,指不定是哪个小孩跟着大人过来时贪玩留下的。
铃铛倒没太在意,盒子放在桌子上就出去拿了笤帚,转身就看见她小姑远远的在路口举着手机说话。
正和阳奶奶吵个不停地李薇余光瞥见拿着笤帚簸萁的铃铛站在门口,压下声音远远朝着铃铛招手,示意她回房间去。
铃铛听话回了房间,扫了扫地上,确定没有漏掉的玻璃碎片以后,她才停下来拉开椅子做到桌子前。
手机是没了,南京估计也去不成,按照铃铛奶奶的性格,她要是会开车这会儿都闯了几个红灯了。
总之,阳奶奶不会让铃铛跟着李薇去南京。
给小姑做样子的行李箱还敞开放在地上,一片羽毛安静的躺在箱底。
铃铛也没想到,她居然忽视了那片羽毛。
她眼下想的是将乌鸦的古怪事告诉室友们,那群乌鸦,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点击聊天软件,再点进宿舍小群里的群通话。
老四吵闹的声音钻进耳朵里,“白姐,你不行啊,这才中午,你都喘成狗了。”
安静的房间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多了点人气。
说完白翩,她看见中途加进来的铃铛,立马调转了枪头,“婉姐,不是被拐了吗,怎么还能给俺们说话?”
“别,你声音太大了。”铃铛压低声音,“别让我小姑听见了。”
“啊?你外放了?”老四哀嚎一声,立马捂住嘴巴,也跟着降低了分贝:“你怎么不早说啊?”
铃铛心想,你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我手机坏了,现在用的是电脑。”
“坏了?这么突然?”白翩喘成狗的声音响起,她那边声音很是噪杂,估计周围有不少人。
“你小姑给你解释了吗?”邵玫也开了口。
乌鸦:我会永远,永远看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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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乌鸦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