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临他们今天的拍摄分三部分:老师办公、学生活动和教学课堂。
教学课堂在最后,年级主任给他们安排了重点班的一节物理课进行取材。
几人到的时候,老师正好讲到往年高考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据说是近几年里最难的一道。
慕青临和任课老师说明了他们的拍摄重点,一再强调不会过多聚焦他的板书,让他不要紧张,但一碰上镜头,老师还是控制不住舌头打结。
慕青临让小刘试了几次近景特写,效果都不理想,只能和小刘商量着挪到后门口,取几个课堂全景,后续对应着调整旁边,倒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拍摄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旁边忽然传来一小声嘀咕:“这个老师讲课也太无聊了,没有一点激情。”
慕青临闻声扭头,发现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在了自己旁边,为了看到黑板,大半个身子紧贴着她,整体已经呈现出往里倒的趋势,压她当真压得一点也不见外,也不怕她一时想不开躲了,她就得在教室后面扑个万众瞩目的狗啃泥。
“听得懂么你?”慕青临抬了下肩,悄声说。
周意抬头,表情麻木:“听不懂还不能看热闹?”
“能,您继续。”慕青临做出请的手势,眼尾往下一瞥,扫见周意脖子里一串黑色的花纹,她的动作快于意识,用指头拨了下,问:“又是文身贴?”
脖颈里极为陌生的碰触让周意浑身一激灵,用力给慕青临拍开,压着声说:“你手怎么那么欠的?!”
“没你嘴欠。”慕青临淡定反击,眼见周意要炸,连忙把手指放在嘴边给她比了个“嘘”,说:“录着像呢。”
周意人横但讲理,不屑和某些老不正经的人较劲,她仔细把羽绒服拉链拉起,再把衣服裹裹紧,又压到了慕青临身上。
“……”
慕青临有点闲,头往周意那边偏了偏,小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爱贴文身贴?叛逆期还没过?”
周意从鼻孔里挤出个“哼”,态度非常冷酷:“少瞎猜,我这明明是在为生活折腰。”
慕青临:“折的什么腰?”
周意静默几秒,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红门巷里混子多,不兴好人。”
这话不假。
就在两个月前,红门巷里才刚死过人。
是个二十来岁的小男生,为讨生活偷偷卖了不该卖的东西,动了一些人的利益蛋糕,大白天被活活捅死在大红门下头。
他只要再往前多跑一步就是宽敞的大街。
少了那一步,就不得不接受红门巷里那些不成文规矩的“制裁”。
在红门巷里生活固然自由随意,但也要小心翼翼。
周意的文身贴大约只是一种保护,为了让人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没那么好欺负。
这是一个小女生的“心机”。
她还不满19岁。
慕青临想到这些,余光看了眼周意,心跳不知不觉沉了下来。
“你手机。”
周意提醒慕青临手机在震,同时身体一侧,退到旁边给她让路。
慕青临回神,和小刘小声交代一声,去了楼梯口接听电话。
是台里的工作电话,慕青临接了有三四分钟,再回来的时候,周意已经占了她的位置——手揣兜靠着后门,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讲台方向,走近了,能看到她眼里淡定的光,那是对一件事物足够熟悉时才会有的游刃有余,而不是面对枯燥复杂的物理题该有的茫然和无聊。
周意真没上过学?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迟疑地出现在慕青临脑子里。
但只够她问起,没机会思考答案就听见下课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寂静走廊顿时变得热闹非常。
周意也像是坐了一整节课,急需活动的学生一样直起身体往出走。
转过身和慕青临充斥着探究的目光撞上,周意下意识皱眉。
察觉到自己的反应,她顺势冲慕青临抬了下下巴,欠揍地说:“啧,不愧是27岁的老人,和这里年少青春的气氛格格不入。”
慕青临没回击,步子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周意的眼睛。
周意眉心堆着的褶子加深。
在慕青临捏住她的帽檐用力往下一拽,糊了整脸时达到极致。
“有毛病是吧?!”周意磨牙,抬起的腕子被慕青临轻而易举捉住。
她弯下腰,靠近周意,用不会被收到摄像机里的耳语说:“还没拍完呢,嚷什么嚷?还有,记性让狗吃了?说了今天不许刺儿我。”
“慕姐,你看,额,你现在方便吗?”小刘挠着头问。
慕青临松开周意的手腕走过来,说:“拍好了?”
小刘:“嗯,你看看效果。”
还行。
老师一开始还是紧张,后面看不到镜头就自然了,回去剪剪能用。
慕青临说:“你收拾东西,我去和老师说一声。”
小刘:“唉,好。”
“还看不看热闹?”慕青临偏头问周意,“刚看你眼睛都直了。”
“我那是困得。”周意左右扭扭帽子戴好,转身离开。
慕青临站着没动,一面安静地看着周意低头在热闹走廊里穿行的背影,一面回忆那双被她用帽子遮住的眼睛。
里面有被人看穿秘密的不悦和慌张。
过后,慕青临去和年级主任道了谢,几人踩着夕阳的尾巴离开附中。
因为同路,小刘一邀请,周意立马不客气地蹭上了他们回省台的车。
就是慕青临个人的车。
周意刚上去就开启了嘴欠模式:“穷得都要喝西北风的人竟然买得起这么好的车,这是当了几辈子的棺材板啊。”
小刘坐在后面咯咯直笑:“慕姐以前工资很高。”
“是不?”周意从副驾拧了半个身子过来,虚心请教,“为什么现在混成了这样?”
小刘:“现在也还行吧,我们组工资是低了点,但是写稿赚钱呀,尤其是稿子被外部媒体采用,除了额外的稿酬,还有奖金。慕姐每个月都有不少稿费打底,喝不上西北风的。”
“真喝了还能让你们看见?”慕青临从另一边上来,对拧得和麻花一样的周意说:“安全带。”
周意看她一眼,靠坐回去,拉上了安全带。
从附中回省台有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慕青临一路上电话不断,没给周意发挥空间,一直到下车,她才有机会从口袋里搜出两个钢镚儿递出去,慷慨地说:“今天谢了,这是赏你的。”
“啊。”慕青临点头,抬手去拿,指尖即将碰到时突然转弯,在周意懵逼地注视下一路抬到她眼睛上方,屈指,在她脑门敲出“梆”的一声。
“……???!!!”周意原地定住。
慕青临不紧不慢地说:“西北风老天爷管够,花不了这么多钱,回赏你今天的精彩表演了。”
会说话的小土狗。
她这辈子估计遇不上第二只,该赏。
————
佛魔,杨玲下班回来没看到总窝在暖气边上的周意,跑去问唐远舟:“小九呢?”
唐远舟指了指楼上:“自己房里。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刺激,回来先是进进出出五六次,把店里的垃圾全扔了,后来又拎着猫粮狗粮出去喂了半天,冻得泪眼婆娑地跑回来冲我喊天气太冷,这是我能控制的事?一说还给我摆脸色,被我吼了几句,不理人了。”
杨玲忍不住笑:“行了,你多大,她多大,以后少说两句吧,我上去看看。”
“唉,”唐远舟快速攥住杨玲的胳膊说,“给她说,我晚上做红烧小排。”
杨玲:“知道知道。每次吼她的时候挺痛快,一过就后悔,何必呢?”
杨玲唠叨着上楼。
在被窝里摊得平整的周意一听到“红烧小排”,马上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闪成了星星:“做大份!”
杨玲坐在床边,笑得直不起腰:“你上辈子是不是没吃过排骨?”
周意叹气:“这辈子也没吃几回啊。”
“就那么好吃?”
“不是好不好吃的问题,”周意盘着腿,腰杆挺得笔直,“人活着总得有点精神支柱,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红烧小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周意伸出手,比了个标准的“耶”,“那就两顿。”
“好好好,你有理。”杨玲捂着酸疼的肚子,问周意,“你下午怎么了?不高兴?”
周意攥起手里的“耶”,表情凉凉:“我让人给打了。”
杨玲表情一阴,沉声问:“谁?”
周意突然梗住。
杨玲是土生土长的红门巷人,没当幼师之前,最会的是挑事,最擅长的扛事,她要是盯上谁,那人不断胳膊,也得少层皮。
慕青临……
周意的视线往脑门方向飘了一道,心想,她那一下打得其实也不重,而且,就是,打完还摊平手掌给她揉了一下——五指顶开帽子压着刘海,手掌很软,实实在在贴她脑门上那几秒挺暖和的。
算了,不计较了。
“没谁,”周意麻溜地下来,趿拉着鞋,边顶着脚尖往上蹬边说,“我去厨房监工。”
杨玲没追。
等嗵嗵的下楼声消失,她拿出手机,打开了店门口的监控回放。
要还是套周意狗那几个人,她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
厨房,周意站在唐远舟旁白你怒道:“没酱油你做什么排骨?做事能不能有点计划!”
唐远舟快速颠着勺,比她吼得更狠:“你有喊的功夫,不会去买一瓶?!再磨蹭锅都要烧烂了!”
周意:“……哦。”扭身就出了厨房。
粮油铺子靠西头,周意为了保住口腹之欲,埋着头,健步如飞。
走到半途,总觉得有人挡路,速度受到了压制。
又一次被人横在身前,周意不耐烦地抬头。
怎么这么多人?
里三层外三层,把窄窄一段路围得水泄不通。
周意垫起脚去看情况。
最里面有两个穿警服的在扣人,旁边好几家媒体正扛着摄像机拍摄。
省台的人也在,好巧不巧,采访记者是慕青临,她手里拿着省台的话筒,正对着镜头说话。
“什么情况?”周意拉了个人问。
那人兴奋到结巴:“王,王八和他那群小弟被抓啦!简直圣诞彩蛋啊,个头也忒大了点!”
后天才是圣诞,过都没过呢,彩个什么蛋?
周意抻着脖子里往里看。
王王八?
谁?
“!”
瘦猴子那个大哥!周意看到主角的脸时恍然大悟。
她就说谁会给自己取这么有格调的名字!活该!不进去蹲个三年五载真对不起红门群众放下手里的活前来围观!不过……这几个人一年到头进出警局好几次,没见有哪家电视台来采访啊,今天怎么突然就被盯上了?
“慕姐这趟一拍,手里整好的旧案底一放,晚间新闻再配合‘城市法治建设’的倡议一播,警方就是想睁只眼闭只眼,和之前一样关个两三天就放出来也顶不住舆论压力。”
身后有人在交谈,声音不高,得亏周意耳尖才能听个大概。
慕姐?
哪个慕姐?
那个?
周意看了眼还在做报道的慕青临,悄悄朝后竖起了耳朵。
“这几个人是不是得罪过慕姐?被她盯上,连底裤都能扒得干干净净。”
“谁知道呢?”说话的换了个人,“我上午问她,她回了我一句什么‘尊老爱幼’,我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什么意思。”
“会不会是这里的朋友被王八他们欺负过?”
“不可能,她就偶尔过来喝酒,能认识谁?”
认识我。
周意把捏在手里的钢镚翻了个个,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回答。
刚冒出个尖儿就被她一把掐掉了。
没毛病吧,她俩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像朋友,看看人家那遣词造句……
嗯?
慕青临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接地气?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懂,就是细听之下没之前那么得心应手。
呸,现在哪儿是关心她怎么用词的时候。
周意摇摇头,坚决不认为王八这事儿和自己有关,马不停蹄跑去了粮油铺子。
“葛叔!一袋酱油!”周意把钢镚往柜台上一拍,大声喊道。
葛叔应了声,拿着酱油从货架后面走出来:“就两块钱,不收你了。”
“您说晚啦,钢镚已经放那儿了。”周意接了袋子走人。
十几秒后,粮油铺子的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周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卷走桌上还没收的钢镚儿,撂下句“钱找唐远舟要!”又消失了。
速度之快,葛叔甚至没看清脸,就听到她愤愤地嘟囔了一声,“打赏什么不好,非得打赏钱,花都花不出去!”
————
周意往回走的时候,吃瓜群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有附近几家铺面的老板和各家媒体还在。
省台占的位置不好,靠边,但不知道为什么,周意一眼扫过去就是能准确捕捉到慕青临的身影。
同是做采访,其他人少一个镜头都好像亏了,她呢,镇定自如,表情端正,没有一点斗争精神。
果然还是应该被辞退啊。
周意惆怅的气吐到一半,慕青临忽然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上。
撞上就撞上,怕什么,搞得谁做了亏心事一样。
于是,周意低头避开,加快了步子。
“周意,”慕青临没给她把彼此当陌生人的机会,笑问,“地上有钱啊,你找得这么认真?”
周意叹口气,抬起了头:“有呢,还是银的。”
慕青临饶有兴致地问:“哪儿?给我指指,让我也趁机发个财,致个富。”
周意手一摊,掌心躺着那两个被她劫回来的钢镚:“醒醒吧,这就是全部,你发财致富的路早让我堵死了。”
慕青临:“真狠心。”
“你这话说得,非亲非故献殷勤才有可疑好吗?”
“好,好。”慕青临怕了周意那张嘴,往她跟前走一步,攥住了她用来挂酱油袋子的那只手腕。
周意吓一跳:“你干嘛?”
慕青临松松捏了一把,说:“一直想问,你老把袖子撸这么上不冷?”
周意愣着没动。
慕青临的手太暖和了,是那种有劲儿又不会太生硬的暖,一把攥上来,能圈一整圈还有富余。
就是,有点潮。
像她这么有经验的记者还会紧张?
周意狐疑。
“傻了?”慕青临笑问。
周意猛地回神,又是那副扎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我乐意,管得着么你。”
“管不着。”但也不松,还把周意的手往自己跟前拽出一截,然后掀开自己的袖子,从手腕上脱下来个护腕套在了她手上,说:“赶紧回去,手都冻青了。”
周意的灵魂正在出窍。
现在什么情况?
理论结合实际,她刚说完无事献殷勤很可疑,慕青临就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她看了?
但是她看不出来可疑的方向啊!
周意警惕地盯人:“你这是要干嘛?”
慕青临:“贿赂啊,大家都是邻居,以后常来常往,你今天收了我的礼,以后多少对我客气点。”
“???”是她要收的吗?分明是强买强卖!
周意低头盯了腕上多出来的东西半天,最终,暖烘烘的情感战胜了冷冰冰的理智,她把手用力揣回兜里,瓮声瓮气地说:“行吧,我好说话。”然后丁零当啷地晃着那两枚硬币走人。
符晓围观全程,好奇地问:“谁啊?”
慕青临走回来,接了符晓帮拎着的包,答非所问:“不熟。”
符晓:“不熟,你巴巴套了护腕给人?”
下午台里活动,每人发五个圈,套中什么拿走什么。
奖品里最值钱的要数最新款苹果手机,符晓说破嘴皮子也没能让慕青临分自己一个圈,把五个全花在了套护腕上。
她当时只觉得友情冷淡,现在越看越不对劲。
“什么情况啊,说说呗。”符晓不放弃。
慕青临无奈:“能有什么情况?”
奖品里没她想要的,机会又不好浪费,那不如就套个近的提高成功率,偏巧最近的是护腕,而她要戴表,多的那只护腕拿了也没用,那不如再退一步,送给天天喊冷,还天天露截腕子在外面胡晃的周意。
这逻辑没问题吧?
有问题也就一个。
“我这人吧,有些时候很容易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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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25 12:00:00~2022-04-26 12: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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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