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病这件事上,周意做得远比吃饭睡觉敬业得多。
入冬短短一个半月,她已经感冒了三回。
一回拖拖拉拉持续七八天,中间只留个适应时间就大张旗鼓地进入了下一次。
这不,上回的刚好利索没几天,她的鼻子就又不通气了。
她就想不明白,巷子口吃顿包子的功夫怎么就能感冒?是不是弱不禁风的林妹妹其实都比她壮实?
周意心力交瘁。
包子铺的苗奶奶见周意路过,热情地喊她:“小九,今天有猪肉白菜馅儿的包子,来两个?”
周意精神萎靡地摇了摇头:“不吃了,嘴里没味儿。”
苗奶奶听出周意声音不对,关切地问:“这才好几天啊,咋又不乖了?”
周意没来得及开口,鼻子突然一酸,眼泪花疯狂往出冒。
苗奶奶瞧着心疼,麻利地拾了几个热包子给周意挂手腕上,顺手扯上她羽绒服的帽子说:“药买好了?那赶紧回家,窝暖气边上焐焐啊。”
周意苦巴巴地点了个头,打起精神往回走。
下过雪的江坪冷得窒息,风吹在脸上像刀割。
周意熟练地咬住羽绒服拉链拉到头,再用下巴从边上蹭蹭开,把大半张脸埋进去藏着。两只手也丝毫不含糊,扎实地揣在衣兜里,一边手腕挂着药袋子,一边挂着包子,巡街似的拖沓着步子往回晃荡。
周意家是红门巷东头的文身铺,回去要走段台阶,上面的积雪被踩实磨光后滑得要命,稍微一浪就会跌个屁股蹲。
周意一来惜命,二是把自己藏得太严实,挡了视线,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探着步子往下挪。
好不容易挪到头,却被几双脚挡住了去路。
周意没抬眼,步子一扭往边上走,不想其中一双脚也跟了过去,换到另一边还是。
周意默默吐口气,站定了抬头。
离她一小米的地方站着四个年轻男人,为首的鼻子扁平,脸盘偏偏胖得得突出,一衬托,五官活像被锅底强行拍进了肉里,看着辣眼睛得很。
周意别开眼,客气地说:“大哥,麻烦让让。”
大哥嘬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吐在路边:“打了人还想走?!”
“……??”周意游离的视线飘回大哥脸上,属实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那么,见都没见过,她打谁?
“大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周意耐着性子问。
大哥随手往后一抓,拎出来只脸上满是擦伤的“瘦猴子”给周意辨认:“他脸上的伤是不是你弄的?”
“就是她!”瘦猴子指着周意的鼻子神情悲愤,“我好好在路上走着,她一脚就给我踹翻了!”
“闭嘴!”大哥一巴掌扇瘦猴子后脑勺上,暴躁地喊,“被人踹翻了你还有脸说?!啊?!你还有脸说!连个女娃都打不过,你还有脸说!”
瘦猴子被大哥溅了一脸唾沫星,委屈地抱着头缩回去,不敢再吱声。
解决好内务,大哥很有范儿地撩了一把头发,对周意说:“妹妹,你别急,再仔细认认。”
周意不用认,瘦猴子一开口,她就想起来了——那些伤确实是她弄的,一脚踹后腰,给他踹得扑地上硬生生摩擦出来的。
那又怎么样?
有的人就喜欢没事找抽。
周意抬起眼皮,嘴角挑了个笑:“是又怎么样?”
“是就道歉。”大哥说:“前面的事呢,哥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今天也给哥个面子,规规矩矩地说声‘对不起’,这事儿就算了了,你看成么?”
换到以往肯定成。
周意一直觉得自己老实本分,最喜欢顺台阶下。
这回么……
周意瞅了眼瘦猴子得意的表情,声音温吞倦怠:“赶时间,不成。”
大哥表情一狠,语气里多了威胁:“就上嘴皮子碰下嘴皮的事,耽误不了你多久!”
“哦。”周意低下头,用领子兜住被感冒折腾得隐隐发酸的鼻尖,说:“不好意思啊,我嘴皮子动得慢。”
大哥暴躁:“给你脸了是吧?!机会就这一次,过了就没这么容易了~了~”
大哥说到后半句,冷不丁一阵过堂风涌进来,冻得他声带打颤,跟淅零零的败叶儿一样打着弯乱飞,滑稽得很。
可惜周意这会儿没心情听笑话,刚那阵风过去,她的天灵盖也差不多给冻脆了。
强烈的不适让周意失去耐心,懒得和他们继续掰扯,直接踩着瘦猴子的脚硬往过走。
瘦猴子疼地尖叫一声,原地跳起。
几乎同时,周意后肩被什么东西砸中。
很沉,隔着蓬松的羽绒服,她也能感觉到闷疼在一瞬间蔓延开来。
“我让你走了?!”大哥怒吼,“一句话,道不道歉!”
周意背对几人,腰杆挺直,岿然不动,背影看起来特别像暴风雨前的宁静,正面就,鼻头泛红,泪眼婆娑,攻击力大打折扣。
所以!
她!
真的!!
烦死感冒了!!!
躁意席卷而来。
周意从兜里掏出只手想擦眼泪,甫一接触到冷空气立马冻地缩回去,紧闭双眼,深呼吸,等到鼻腔里的酸涩感消失了,慢吞吞转身过来,看着大哥辣眼睛的五官说:“别说今天不行,就是你头七过了也不可能。”
周意没有感情的一句话,架直接撩到飞起。
与他们仅相隔白米的省台则祥和过度,甚至有点像奔丧现场。
慕青临凌晨2点被主任一个电话挖起来做采访,之后一整天,陀螺似的撰稿、改稿、剪片,总算忙到节目播出,人已经麻了。
这是电视记者的常态,谁都躲不了。
她带的实习生临走之前吊着最后一口气问:“慕姐,还不走啊?”
“醒会儿神。”慕青临抬头看见实习生沧桑的脸,曼声道:“熬得到转正答辩?”
实习生由衷地点头:“不能。”
“那还不赶紧写辞职报告?”
“啊?”
“我这儿有范文,你签个名就能用。”
“慕姐!”
实习生一声哀嚎打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气氛。
慕青临趁着脑子短暂清醒,开始筛选明天晨会要上报的新闻选题,一直忙过八点,才收拾东西离开。
这个点还早,慕青临回去也没事可做,想了想,决定去红门巷里喝一杯打发时间。
红门巷背临永安河,河水清澈,四季飞花,早几年被改造成特色景点后,为城市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少GDP,另一边则全是譬如省台这种现代化办公大楼,一栋比一栋高,把红门巷挡得严严实实得,每天不到太阳开始西落,不会有一片阳光落进来。
一边快,一边慢,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节奏对红门巷里的人没有产生丝毫影响。
他们仗着脚下的历史街区保留了九十年代末的建筑风格我行我素,坚决自治,政府部门拆也不敢拆,改也改不动,发展沉闷滞后,还维持着十几年前的无序拥挤,时不时就会因为各种违法乱纪的新闻上头条,弄得毗邻的几个区谁也不想管,全当烫手山芋扔着。
几年前,慕青临第一次和同事来红门巷消遣就被顺走了手机,觉得这里急需整治。
后来她自己去喝过一回酒,街道上直白的音乐,暧昧的灯光和鼎沸人声营造出的氛围意外得真实。
这种真实能盖过工作场里的疲惫。
之后她就常来红门巷,久而久之成了习惯。
还有个原因是方便。
省台旁边就有一条可以连通到红门巷东头的小道。
东头人少,慕青临走得就没那么用心——步子平缓,思绪散漫。
这么做的结果是,她前脚踏上红门巷的地界,后脚就被一个团状的人砸中胸口,力道之重她往后踉跄了两三步才勉强稳住,往下,她前几天新买的皮鞋也没能幸免,被这团人狠狠踩中。
好在这团人会收脚,不然她明天得跛着上班。
“不好意思啊,没想到这儿会突然冒出来个人,刚踩你那脚先欠着,等我解决完麻烦再还。”
这团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手朝后一拨,弄掉了帽子。
慕青临低头,看到个长相清爽明朗,但表情不太阳光的女孩儿。
刚好像是被人扒拉着肩膀推过来的。
周意话一撂下就要上去踹人。
慕青临扫了眼对面能顶她两个壮的大哥,下意识给她拽回来,同时快速侧身,接住大哥抡过来的拳头,借势怼在粗糙的水泥墙上。
大哥疼得“嗷”一声惨叫,瞬间失去战斗能力。
形势突转,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尴尬且诡异的寂静持续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撸着袖子要往上扑。
蓦地,不远处传来巡警的怒吼:“干什么呢?又是你们几个!两万字的检查不够写是吧!”
缓过劲儿的大哥浑身一哆嗦,撂下句“周意,你给我等着!”拔腿就跑。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周遭恢复平静。
周意扭头过来,语气分外热络:“没看出来啊,你身手还挺了得。刚谢了啊。”
慕青临松开周意的胳膊,想说“我也就比你单方面被人扒拉强那么一点,真没什么身手”,话到嘴边觉得不好,有点伤小姑娘面子,遂改口道:“客气。”
周意灿烂一笑,脚伸到慕青临跟前,大方地说:“踩吧,双倍还你。”
慕青临低头瞧了眼周意胖墩墩的雪地靴,半晌没动。
“不踩?不踩那我就走了啊。”周意缩着脖子说,再不回去烤暖气片,她的骨头就要被冻住了。
慕青临摇摇头,抬眼看着她说:“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嗯?”周意懵逼地盯了慕青临几秒,叹口气说:“不好意思啊,我有时候会突然脸盲,要不你提示提示?”
慕青临短促地笑了一声,放松肩膀,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垃圾场说:“就那儿,去年冬天,你一张小纸条把我诓进了成人按摩馆。”
我回来啦~
感谢,鞠躬,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脸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