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一事纯属偶然。
盛珏原本在等叔叔处理完手上的事,带他一并去赤鹳饲养原察看。到底无事做,他便想到许诺凌潋的织带一事。
上京山什么都有卖,盛珏看了一转寻到织带,却发现上头的花纹都太一般。他又不满意了。
凌潋说她喜欢芙蓉花,那应该买芙蓉花纹才是。
盛少主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拿出次品来,要送自然就要最好的。
因而他又到处找新的织带,不曾想却遇见了凌潋买话本。
等凌潋离开后,盛珏也把话本抛之脑后,先去与盛泽汇合,一同前往赤鹳饲养原。
盛珏自小就能看到赤鹳羽毛的饰品,盛渡甚至曾将羽毛发冠当做生辰贺礼送给盛珏。
因赤鹳羽毛不仅华美,还有增益效用,炼丹加入羽毛也颇有奇效,在仙门很是受欢迎。自然,物稀为贵,一般财力之人买不到。
真问起,也不知谁是第一个抓捕赤鹳的人,好像这饲养原平白无故就立在这里了。它离苍玄洞天有一定脚程,又有盛家的禁制,外人不能擅自闯入。
灵舟停下后,盛泽领着盛珏往里头走。
入目是的一片与苍玄洞天极为相似的草木,水汀沙洲,一样不缺。盛珏看见水芙蓉,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完全是苍玄洞天移过来的植物。
盛泽一面指给盛珏看,一面说:“这羽毛生意也有快二十年了,还是你父亲当年励精图治开辟的。羽毛不但要护养,还要加工。甚至有编织工艺。你可知,**仙府的生意养活了周围多少百姓?”
盛珏略有耳闻。他毕竟是盛家少主,往日盛渡也曾带他来看各种生意的产地,还有店家。
**仙府坐落于沧溟山一脉,临近巴州、渠州。灵矿所在之地,亦是盛家的生意地盘。他们管辖这一片的商贾往来,官家的部署甚至形同虚设。
这也是**仙府被称作仙门帝王家的原因之一。
修仙一事起源于元清祖师,她开辟了逍遥门,最初只在荒山野岭里头自立门户,和人间无往来,和官府无冲突。
直到后来,妖族动乱,栖木真人以剑定风波,仙门开始推崇剑道。**仙府的祖师爷是个没权没势的亲王,因其身有灵根,索性开创沧溟盛门。
从此,世家大族林立,有了宗族牵扯,便有了尊卑体系,相当于一个新的皇室。
人间妖魔作祟,官家为了安民心固统治,选择和仙门签订协议,请修士诛魔。自然首选便是和王室有血脉关联的盛门。
最开始,沧溟盛门还算是官家的附属,后来几乎凌驾于上。
皇室势力越来越弱,而民间妖魔无穷尽也,仙门多年来受皇家的赏赐分封,已经占据颇大一块地盘。以至于真正的皇室反而成了附庸。
盛家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这样谋取皇位。自此,盛氏分两脉,一霸人间皇室,二占仙门鳌头。
没有灵根的盛家人,只能去做个皇亲国戚。这一度是仙门里的笑谈。修仙自来比凡人高贵,也不知是谁这样宣扬的。
实际上,金银尚且流通,若无百姓,又何能养活仙门如此多修士。
**仙府财力浩大几乎胜过官家,但仙门人终归少,管理人手总不太够,便和凡间的商贾官府合谋,把生意分点给百姓做。
这也就是盛泽说他们的生意养活多少百姓的缘由。
盛珏还未看见劳作的场地,他以为盛泽临时变卦,在劝自己,问:“若是取缔这一条,会有多少人失业?”
盛泽笑道:“我说这话并非食言之意。这一条路没了,不过盛家赔本,百姓依旧可去做些其他营生。我要说的是,你将来接手**仙府,首要记住仁义为先。圣人不忧命之长短,而忧百姓之穷。”
他们走过水汀边,传来远处花楼织机和梭子运作的声音。紧邻饲养原的这一块则是加工羽毛的纺织司,许多珠宝和丝线都运到此处。
“你也知凡间帝王讲究水舟之论,不光百姓是水,仙门百家亦然。盛家兴隆也因与多方结交,如高楼筑基。只可惜兄长不通此理,竟想独占鳌头。哪能呢?”
盛泽叹了一声,转而看向盛珏:“盛家以剑为尊,但一条路走不到底,故而我学医药,意欲重振元清祖师的威名。如今鸿隐山庄大有超越**仙府的势头,若是把握不住商路和命脉,恐怕世道就要变了。”
盛渡往日处事偏激严苛,常在人情上太冷漠,和几个宗门闹不和也是众所周知。
盛珏从没考虑过宗门关系,现在想来,恐怕是哪个结怨的刻意害了父亲,否则他何以突发急症?得亏叔叔常年习医,方能救人水火之中。
盛渡恐怕也是考虑到鸿隐山庄的发展势头,才坚持把婚约留下。届时盛珏继位,至少不必和鸿隐山庄正面冲突。
即便想清楚了其中利害纠葛,盛珏依旧没法接受被定下的婚约。若是他足够有威望让仙门信服,又怎会惧怕对手。
父亲曾说过,他的师尊——也就是栖木真人,将血肉祭剑养出了绝世名剑,号称栖木剑。这剑原本应当传给盛渡,最终栖木真人却选择了梅姜。
鸿隐山庄却从未向外界展示过这名剑,总叫人疑心剑已经下落不明。
剑往往认主,盛家以剑道为尊,每一任宗主都会有与之相衬的名剑。但盛珏还未寻到他的本命剑。
传位对于尚未弱冠的盛珏而言太早,对于行将就木的盛渡而言已经太急迫。
盛珏还是希望叔叔能再代理几年,直到他有能力接管宗门。也不知父亲用过药后是否好转些许。
他迟疑一会,回道:“父亲也告诫我务必熟习经营之道,望叔叔赐教一二。”
盛泽点点头,慢悠悠说起。
“无论修行到何种境界,修士到底是人,也就摆不脱人情世故一词儿。你年轻,只看见眼前的风光,迷惘在所难免。要等你走进人间,看尽百态,才懂何为经营。钱财倒是世上最好经营的东西,无非头脑、时机、调配得当。”
盛珏若有所思。
两人进纺织场去看。劳工各司其职,机杼声和谐有如奏鸣。见二掌门来了,他们倒也不惧不惊,习以为常,只笑着应了盛泽的招呼。
“叔叔,你可知道梅姜夫人的织带手艺从何而来?”
“她出身江南,不知何人教习,至于旁的我更不知。”盛泽回道,“你问起这做什么?我们倒管不到江南那边,至多进些货物罢了。”
“我看梅枝雪扇子上的织带漂亮,所以……”盛珏说了谎,他压根不关心别人用的什么装饰。
盛泽错意,误以为盛珏醉翁之意在于梅枝雪,朗声笑道:“兄长常说你孩子心性,我看也到了开窍的年纪。再过一月余又是七夕,届时你便及冠,婚期也不远了。”
他见盛珏并不乐意听这话,便转而说道:“要那织带有何难,在这地方找个匠人,没有不成的。随你心意去挑。”
等盛泽给他寻来了江南手艺的织带,里头却没有芙蓉花纹的。
盛珏问起,才知道芙蓉花纹太难绣,要用手一根根挑,比不得其他兰花梅花的好织。
没有就没有吧。盛珏随手挑了两条,这才想起连凌潋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他犹豫一会,按自己的喜好拿了红白二色。
她不要的话,扔了也罢。
待他们回到宗门,已是夜深。
盛珏从不违反宗门的宵禁时辰,今日也是碍于盛泽的日程被迫迟了些。他没走山门大殿,直接去了药谷找人。
凌潋除了弟子居就是在各处练剑修行,既然她白日说会找时间锻剑,那现在极有可能在药谷。再不济他过去看看毒虫如何,也好。
药谷一如往常,这时候巡夜的人没回来,大家伙都趁机会休息一下,只留几个值夜的修士在到处做事。
月光静淌,温火悄燃。
没寻到凌潋,却看见晴羽对着灯烛在绣什么东西。盛珏眉头一皱,走过去。
“大晚上的不休息,绣什么?怕不够忙么。”
晴羽被吓一跳,差点扎到手。他嘻嘻一笑:“是香囊。少主,我想给师姐绣个香囊。少主不是夸我做这个很好看么。那日我顺手借剑的功夫,却得了师姐给我改剑,心里过意不去。”
“她不会收的。”盛珏冷哼一声。
“那可不一定。”晴羽抖开他手中的布料,“我绣的可是牡丹花呀,少主都喜欢的东西,别人不可能不喜欢。”
看来只有他知道凌潋喜欢的是芙蓉。盛珏给晴羽喝倒彩:“凌潋从来没收过别人的东西。”
“那晚上我把茶给她,师姐就收了呀。”晴羽不解,“还有曲水师兄给的丹药她接了,小梅姐姐送的桃子不也照单全收?”
……岂有此理!凭什么唯独不收我的东西!
晴羽似乎没发现盛珏脸色之难看,乐滋滋瞧着绣出的花纹:“而且这是我自己做的,看在心意上师姐也会收的。”
盛珏怀里还揣着两条织带。他顿悟了为何凌潋往日三番五次拒绝自己给的钱,一定是因为那不是他自己做的。
……废话,钱怎么可能是他做的。
织带就不一样了,织带可以自己做出来。如果到时候凌潋接受了晴羽的香囊,却依旧拒绝他的织带……也太没面子了!
可是,为了讨好凌潋给她亲手做织带,好像更没有面子。盛珏全然忘记了最开始他只是想补偿封口费,让凌潋不要再提肋下的火印。
盛珏发誓自己决不与晴羽之流为伍,义愤填膺:“她一点小花招都能让你赴汤蹈火。你这叫吃里扒外,哼。”
“那少主把凌师姐变成我们的人不就好了?”晴羽道。
“……喂!”盛珏猛地站直了,敲敲晴羽的脑门,“谁教你说这些浑话的,往后不许再讲了!”
晴羽揉着额头,委屈地大叫:“我说什么浑话了,是少主想岔了才对。我再怎么说也没像那些话本一样造谣,少主真是欺人太甚。”
盛珏面色一红,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就把“我们的人”想成了盛家的人。他憋了一下,辩解道:“我没想岔,还有你不许读那些话本!”
他卖下的话本都堆在自己居所,而晴羽和他住同一个院子,挨着他的书房,能随便进去。因为话本太多,搬不完,傍晚时他让晴羽带了个法器把话本运回书房。
说不定这小子趁他在外,偷偷摸摸读了好几本!
“少主越来越会冤枉人了,我哪敢看呀!看了要遭天打雷劈。”晴羽扮了个鬼脸。
他真不敢看,那些话本一看封面就知道是编少主和师姐谈恋爱的。他们俩能谈什么恋爱啊?每天约着比剑,不修炼不准见面吗?
想想看,少主一心爱剑,师姐一心爱钱,两个人在一起无非是共谋如何赚更多的钱、如何学更好的剑。
那也太恐怖了!
盛珏没再多说,只略带同情地拍拍晴羽的肩膀:“你真要绣给她的话,我劝你改成芙蓉花。”
反正他是不可能学做织带的,让晴羽一个人丢面子去吧。
不忧命之长短,而忧百姓之穷——《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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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药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