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听说你想私奔 第22章 荔枝

她的沉默显示出拒绝之意，薛寔胤淡笑着，“我听说灯市近来有了西域商户，那彩灯有房屋大小，很是壮观，京中名流人人趋之若鹜。夫人久居府中，我是想带你出门散散心。”

这一番说辞倒是面上体贴关怀备至，实则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这样的好意，要是断然拒绝反而显得姜玉淑不近人情了。

她犹豫了片刻，“那好吧。”

灯市确实对她来说是新奇的，有不少吸引力，可是一想到与薛寔胤同去，心中的期盼憧憬就淡了，甚至下意识的抗拒。

“嗯，那等你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去。”

一双眼睛里映出尽是她的身影，他好似非常愉悦的样子，忽而伸手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笑着说：“多吃点。”

姜玉淑连忙答谢，“多谢侯爷，我自己来吧。”

她依旧无法适应这样的殷勤，仿佛自己与这个人忽而变成了情深意重，可大半月前明明还互相厌恶行若陌路。

这几日他种种安排和做法都令人迷惑不解，虽然确实照顾了生病的她，无可否认。

只是姜玉淑一向直来直往，也不喜欢曲折迂回。过了一会儿，她便吃饱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对着他道：“说起来，多谢侯爷这几日对我辛苦照顾，你平日里也忙，不必这般对我悉心照料。让侯爷过度操劳，倒是让我心中不安。”

不安，呵。

他明白这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与自己保持距离，可这事情由不得她。

脸上仍带着淡淡笑意，语气越发温柔道：“你这样说真是让我该好好反省一番，这之前几年我对你确实疏忽冷落了，竟从没想过你从前生病是如何受罪。今后，我定会好好待你，不让夫人一个人难受。”

又来了，这样奇奇怪怪的态度实在让她匪夷所思，感觉到他似乎是故意这样说的。可为什么呢，他有什么图谋或是想法，还是要报复自己当初惹的那桩事？

姜玉淑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她百分百清楚的是，这样的态度换作一般男子也许是回心转意的表白。而薛寔胤，她无比肯定绝不是动心的意思。

表面上的逢场作戏还是要的，毕竟对方仍旧彬彬有礼的模样，丝毫不露破绽。

想起祖母曾经和她说过的，当听到一个人睡梦中的呓语，另一个人能做的也不过是装睡陪着说完梦话。

她虽不喜装模作样，但遇上了一个一装到底的人，也只能互相迎合，“侯爷为家国大义效力，我深深佩服又怎么能为些寻常琐事烦扰你。一年当中免不了头疼脑热的病痛，要是回回都这样，只怕要让侯爷后悔娶了个病秧子。”

薛寔胤闻言忽而笑出了声，“夫人多虑了，你若无病无灾又怎么能给我机会显示关心呢。玉淑，无论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

“……呵”

她也眯起眼随意笑笑，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这半年前还让自己选择后路的人如今又这副神情，真是反复无常喜怒无形。

“那你好好休息，我稍晚些回来。”

薛寔胤起身，一脸微笑说道，看姜玉淑点点头便走了。姜玉淑到院中散步，丫鬟们留在房中收拾。

盛夏在空中弥散着热腾腾的气息，院子里的花木长的越发郁郁葱葱，时不时有点点微风拂面，她没有走远，便坐在院中的凉亭上。

一连几天都待在屋中，出来透透气便觉得心旷神怡，最近薛寔胤的异常她看在眼里，不得要解。

本来因着生病，姜玉淑找借口说怕过了病气劝侯爷分房睡，可那人并不接茬，只说夜里无人照顾她并不放心，就这样堵了回来。

薛寔胤有意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不惜做的像模像样仿若恩爱夫妻，她并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那日向他母亲请安，不温不热的态度也说明了她并不喜欢自己，所以也不可能是老夫人的作用。这样截然不同的做派，她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理由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夫人，有人给您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庄府的仆从。”花灵端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里面装满了大颗大颗红彤彤的“妃子笑”。

“庄府？”

姜玉淑回过头来看着花灵手中的物件，眼睛眨眨顿了片刻，这荔枝恐怕是庄家兄妹送来的。京城中这荔枝一向稀罕得很，只有极其显贵的人家才能吃到，普通人怕是连见的机会都没有。

可她与庄家兄妹虽是幼时玩伴，经过了这些年关系也早就疏远，又有什么由头送来这么贵重的东西。

“那送来东西的仆从还在吗？”

“已经走了，这是门房送进来的。”

姜玉淑点点头，本想若是人还没走就退回去，而今也只好收下后面再答谢。

“我生病还吃不了这个，你收拾成两份，一份给老夫人那边，一份送给侯爷。”

“好。”

花灵听着吩咐退下。

坐在原地的姜玉淑看见这妃子笑，忽而想起了祖母，她生前惯爱吃荔枝，每次都专门有人从南方快马送到梁国公府上。每年大约就是这个时候，一连半月，都有荔枝源源不断送来。

年年如此，次次不落。连宫中的贵人都难有这样的享受，而祖母这样的身份按理也是碰不到的。

这么多荔枝，祖母一个人是吃不完的，而且再喜欢也不能多吃。于是便告诉厨房将那些新鲜的荔枝剥开，一一去了核，再用石墩压出汁液，放入地下的窖藏中。时隔一年再将其取出，便成了有荔枝果香菜的佳酿。

这荔枝酒的滋味，醇和适口，酸甜适中，至今还在她的记忆里鲜活着，饮一口清爽透亮。

后来，祖母缠绵病榻，弥留之际最后提起的还是这红彤彤的妃子笑，只是遗憾那一年才是早春，还没有尝到新年的荔枝，祖母也等不到了。

祖母去世，吊唁者多是京中与梁国公府往来的官员家属，还有她生前从南方远道而来的娘家人，这当中就有荔枝的秘密。

有人曾为祖母一生辛劳，无妻无子，就这样远在千里迢迢之外守望。祖母远嫁京城，两人断了联系，每年也仅靠着这荔枝传送平安。

当白发老人一身布衣伫立在灵堂之前，大概是觉得自己这一生也到此终了了吧。

年少的姜玉淑跪在灵堂边，哭得稀里哗啦，看着老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站了半日，也感到了他深切的悲哀。

此后几日，老人日日到府中为祖母敬香，直到出殡。

临行前，他招手对着姜玉淑掏出了一块玉珏，上面的红绳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携带有些脱线，他叮嘱她将玉珏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下，不要被淋到雨水。

那玉珏不是上好的料，不值钱，看着也不像是祖母的物件，只是那背后的两个字却是祖母的闺名。

当时的姜玉淑也瞬间明白过来，这大概是钟情于祖母的男子，而祖母也应该是对他有情谊的。

每年送来的荔枝，总是先呈到她跟前亲自瞧瞧，看的高兴了而后才让厨房的人拿去洗净。

后来，一直从出嫁前就服侍在祖母身边的嬷嬷提起这事，也只是唏嘘。这世间的真情难得求来，却又如风中流沙转瞬即逝，无法厮守。鲜有人能为了当初那一眼就固守初衷，此心不改，只远远相望。

祖母一生嫁入京城远离故乡，为梁国公府鞠躬尽瘁，无怨无悔，可是到了终了，在她心中应当也是深切的愧疚。

姜玉淑留在原地看着天边渐渐飘远的云，这世间所求大抵不过爱恨痴癫、钱权名色。祖母和他应当也算心心相印，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拥有，此生有遗憾也有圆满。

这样一想，姜玉淑觉得祖母也是幸运的，能有这样一人永远等着她。

“夫人，”花灵去而复返，朝着凉亭走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燕窝。

“侯爷让奴婢给您送燕窝，这唯独只有一份，听说连老夫人那边也不知道呢。”

“那便把它端进房里吧，我这就进去。”

听着花灵这说法，不用想也是有心人故意在她面前说了之后传到她耳里的，最近这样类似的听说和流言仿佛冲着她一般，不是花灵说起，就是前来伺候她的厨娘、丫鬟的窃窃私语。很多事情一旦经常出现，就显得很是刻意了。

另一头，薛寔胤在书房中看着刚刚送来的荔枝，挑了挑眉，小厮回话说是庄府的人送来的。偌大一个京城，能有这殊遇的还能是哪个庄府。

他嘴角轻笑，看着这红彤彤的荔枝倒是没什么兴趣，不知道何时，他的夫人还与庄府的人有这么好的关系，倒是他小看了她的作用。

“来人，备份礼，送去庄府，就说是侯府回礼妃子笑。”

薛寔胤转头把玩着手中的物件，眸中思绪闪过，表情冷淡。

皇帝宠信庄氏，前几日朝会召见了长平回来的庄远道，正想要将他留在京中多一份助力暗中打压旧臣。帝后早就因为庄贵妃专宠失和，如今皇帝对庄远道的任命其实也是为了敲打皇后母家一干老臣的势力。

庄远道素来对皇帝百般效力讨好，再加上庄贵妃在后宫的枕头风，加封的位置还没定下，皇帝也不会亏待了他做个马前卒的意思。

这样一来，皇帝和旧臣的关系只会越发僵持，连着梁国公也不能置身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