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之中,两人面面相觑。
封安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每次和任樱晚交锋,他都如同一个找不到敌人的将军——
你在这边认认真真思考如何制敌取胜,她在那边却好整以暇吃着葡萄,仿佛根本不是来打仗的,你说来一决胜负吧,她想问你昨晚睡得好吗,从头到尾不在一个频率上,根本无从下手。
“你认真的?”封安问。
“额……还是算了吧。”任樱晚想象了一下大乾军士们坐在军营里齐齐绣花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美好”。
“我觉得绣花修炼应该对女子的提升比较大,男子的话……要不试试……砍柴?”
“……”
就在任樱晚绞尽脑汁都快编不下去时,救场的人终于出现了,抱着孩子的妇人哭过之后,走到任樱晚身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任樱晚吓了一跳。
“夫人,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还请您受我一拜。”
任樱晚好说歹说才把妇人扶了起来,听她讲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妇人名叫东娘,祖上世代居住在鞑靼边境,婆家和娘家的亲人因为天灾年祸都死完了,只剩她一人带着孩子艰苦度日。
前阵子鞑靼扣边烧毁了东娘所住的村庄,东娘实在活不下去,不抱希望地托人往京中带了一封信,寻找她几岁时就被牙子买走的弟弟,没想到真找到了人。
据送信人说,弟弟没有露面,只让他带来回信和一些钱物,让东娘母子进京投奔。
“我不识字,所以一直没有打开这封信,给我信的人说我到京城旁的钟翠山大慈寺后,把这封信拿出来,就能见到弟弟了。”东娘珍惜地捧着手里的信封,仿佛捧着后半生的希望。
“大慈寺?”任樱晚不解,大慈寺里不都是和尚吗?
“大慈寺是大乾国寺,广有房舍田地,寺内除了僧人外还有借住的读书人与佃农。”封安仿佛察觉到了任樱晚的疑惑,出言解释。
“我们此行正是去大慈寺上香祈福,你带着孩子不方便,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吧。”封安又道。
东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秋草却提出问题,“可马车坐不下这么多人啊。”
“我们不是还有一匹马吗?”封安看向任樱晚,“夫人,请?”
“……”
任樱晚知道自己方才的表现肯定让封安起疑了,但又不好丢下东娘不管,咬了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朝马车后的枣红马走去。
她之前就奇怪为什么封安要在马车后再带一匹马,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任樱晚走到高大的枣红马旁,仔细看了两眼,凭借多年经验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匹不好收拾的烈马,如果只是为了代步,封安没道理给自己选这样一匹马。
不过,仅凭一匹烈马可难不住号称云鹤山大姐头的任樱晚。
任樱晚不是不能降服这匹马,但这么做的话她恐怕真的离暴露不远了,扔筷子还能勉强找借口说是天赋异禀,养在深闺的小姐从哪里去学驯马之术?
任樱晚眼珠子一转,装成十分吃力的样子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爬”了上去。
“我上来了——啊!”
枣红骏马突然失控,任樱晚手死死抱住马脖子,背对众人的脚暗中踢着马腹使劲,一人一马竟直冲封安方向飞去!
“啊啊啊啊啊!夫君小心——我停不下来啊!”任樱晚故作惊慌地大喊。
“少夫人!”封雨和秋草都吓了一跳。
封安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看着失控的骏马朝自己直冲而来,他眉头一皱,毫不慌乱,右脚为轴左脚旋转半步,堪堪躲开正面冲来的飞马,接着双手扯住缰绳,沉气向后猛拉,居然生生控制住了失控的骏马!
“啊——”任樱晚不敢用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惯性之下从马上飞了起来。
封安目光一凝,下一秒飞身而起,把惊慌的少女揽入怀中落下。
任樱晚本以为自己这次肯定要摔个狠,不料在半空中突然落入一个沉稳的怀抱,她抬头看去,男人的喉结和下巴连贯成完美的线条,身上干净冷冽的气息让人莫名心安。
……任樱晚突然有些真慌了。
封安一低头,就看见怀里的少女怔怔看着自己,杏眼锋眉,朱唇微启,一张明艳的脸漂亮地挑不出半分缺憾,恍若城郊军营旁那株火红的垂丝海棠成了精,他抱着对方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一下,竟也愣了愣神。
“夫君。”
“嗯?”
“我好害怕。”任樱晚毫无诚意地装可怜。
“……”所有旖旎瞬间消失。
这么一闹已经躁动的枣红马自然是不能骑了,封安就这么抱着任樱晚来到自己马前,把怀里的人放了上去。
“……?”
“我带夫人同乘一马,秋草、东娘和孩子上马车吧。”
封安说完也翻身上马,马背上的空间十分狭小,两个人的身体瞬间紧紧贴在了一处,封安饶不知足似的,又把任樱晚往怀里圈了圈。
“夫人这次可要小心一些,千万别再掉下去了。”男人如冷泉般清冽的声音在耳边极近处响起。
热气打在耳廓,任樱晚条件反射一个哆嗦,仿佛听到了身后之人的低笑。
“……”封安这个大黑心鬼,从头到脚就没白的地方!
任樱晚僵硬地扶着马鞍坐在封安怀里,有些绝望地想,早知道要这么走一路,她还不如骑上那匹枣红马呢。
谁规定相府小姐就必须不会骑马了,有本事让封安去质问任洪卓啊?!
……
大慈寺所在的钟翠山离京城有不远一段距离,任樱晚一行人终于远远看见寺庙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正值夏日,钟翠山山体被茂密的草木覆盖,高耸入云,大慈寺位于山腰山雾缭绕处,飞檐画壁若隐若现如同仙境。
山下一大片范围内的屋瓦田舍都是大慈寺所属的产业,来礼佛的人可以选择在山下暂住,也可以顺着漫长看不到尽头的石阶而上,去寺里借一间禅房。
东娘吃了一路的苦,此刻半点时间也等不及,下车道谢后便带着孩子赶黑上山了,任樱晚几人看着她联系上大慈寺的僧人后,决定在山下客栈住一晚,明日再登大慈寺。
大慈寺是京城中人最信仰的寺院,逢年过节有事无事都要来上香祈福一番,有人就有生意,山脚下的各项服务设施也配得十分齐全。
任樱晚在食肆吃了一碗昂贵无比耗时耗力的三虾面,在其余客人艳羡的目光中花了封安足足三钱银子,才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回到订好的客栈。
见封安一直坐在桌边不走,想睡觉的任樱晚来回走了几圈,打算下个逐客令。
“夫君,我们今晚是继续分房睡对吗?”
封安从沉思中抬眼,“难道夫人不愿意?”
任樱晚心道我哪里不愿意,我是太愿意了好吗。
“那夫人是不信任我了?”
“不不不。”任樱晚连连摆手,“我就是觉得,咳,你看我也长得挺好看的嘛,大晚上孤男寡女万一出点什么事,夫君您的清白怎么办啊。”
“……”封安看着笑眯眯的少女,熟悉的无语感再次涌上心头。
虽然仔细观瞧,他的这位突如其来的小夫人确实十分貌美,但如此直接地自夸容貌,封安还是第一次遇见。
任樱晚见封安还不打算走,正打算再想个方法,突然听到客房门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封安和任樱晚同时屏住呼吸,眼神微凝,这个时间点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客栈内听不见什么声音,窗外的道路上也鲜有行人,整个钟翠山脚下一片寂静,究竟是谁会大晚上来敲响他们的房门?
封安冲任樱晚抬手示意小心,主动走到门边,先侧耳听了几秒,突然一把拉开门栓。
任樱晚从头探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眉目清秀的小沙弥双手合十站在门外,视线低垂,见封安打开门后,冲他们微微颔首行礼。
“两位施主,主持请你们上山一叙。”小沙弥的声音带着佛寺的悠远禅意。
大慈寺只有一位主持,就是那位年纪不高却精通佛法,深受大乾皇帝信任,据说武功也十分高强的了好大师。
封安出身定兴伯府,曾多次跟随父亲出征,对朝堂之事十分熟悉,更知晓了好大师在大乾的特殊地位。
这位神人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每日只念经拜佛,从不多见世俗凡人,就连大乾皇帝想召见他也不一定能次次见到,而或许正是这份无牵无挂清心寡欲的态度,才让皇帝对他如此信任有加。
封家曾有过请了好大师向皇上进言加强边防的想法,然而一直不得机会,了好大师如闲云野鹤一般,根本捉不到踪迹。
如此神秘的一位避世僧人,为什么要在深夜遣小沙弥请他们上山一叙?
封安转头看向任樱晚,任樱晚倒是没封安想得多,她对了好大师唯一的印象就是师父说过的武功高强,以及自己很想与其打一架的心,有这样的好机会当然不想错过。
“了好大师请我们为了何事?”封安问小沙弥。
小沙弥再次颔首,“不可说。”
“了好大师如今在何处?”
小沙弥答;“钟翠山上。”
“可需要我们准备什么?”
小沙弥缓缓摇头,“二位施主去便知了。”
“……”
小沙弥滴水不漏,虽然情况不明,但封安显然不能放走这个难得的接触了好大师的机会,最后三人还是一起出门了。
小沙弥带着封安与任樱晚踏上通往大慈寺的石阶,不徐不缓地向上攀登,走到一半多处时拐入一条被草木覆盖的不起眼的小路,继续前行。
夜间山里的可视度很低,脚下的山路更加崎岖不平,封安开始还在小心注意身后,怕任樱晚不小心摔了掉下去,渐渐却发现少女的步子虽然不大,却每一步都踏的很稳,仿佛早就习惯了在山间走路。
这样的惯性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出来的,封安表面不动声色,黑夜中看不清的眸子又深了几分。
三人摸黑走了不知多久,任樱晚觉得他们差不多快要爬到山顶的时候,小沙弥终于停了下来。
“主持就在前方,请二位施主自行前去。”小沙弥指着不远处竹林中透出的淡淡光源道。
任樱晚与封安对视一眼,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索性继续向前,踏入竹林后,他们的耳边渐渐传来若隐若现的诵经声,与竹叶被风拂动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仿佛是这片竹林在低声诵读不知流传了几千年的经文,静谧而悠远。
朝着光源一步步探去,又走了十几分钟,漫无边际的竹林中终于出现了一方空地,空地上建了一座简朴的竹屋,屋子用小腿高的破旧篱笆圈着,院内有一方石桌,一局没有下完的残棋。
封安和任樱晚明白他们终于到了地方,一路走来,在四周环境的影响下,就连任樱晚这样的大姐头心中也升起了肃穆之感。
怕惊扰真佛,二人屏住气息缓缓走到竹屋院外,却不见门扉,也不见主人。
任樱晚忍不住小声对封安说:“这座院子怎么没有门呀?”
一阵轻笑从竹林深处传来。
“施主一片赤诚热血,无拘于如今身份,又何需被一方矮矮的篱笆困住?直进去吧——”
竹林中人的声音空远厚重,仿佛大慈寺上的巨钟在山中敲响,用看似平和实则不容抗拒的力量越过耳朵直击心脏,震地人心神发麻。
对危险的条件反射让任樱晚在一瞬间浑身戒备,手已经摸上袖中的红绳砍刀——这个素未谋面的和尚,竟一语道破了她伪装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了好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