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卫银秋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尘土飞扬,遮去了她的踪迹。
三人未受鸽哨声影响,见此也纷纷收敛心神,认真应对起来,为卫银秋争取更多的时间,也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沅陵城距此不过数里,沿着前方另一条路一直前行,便可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
她们现在只需要努力拖住这些人,待到衙门的人赶来将他们一网打尽,她们便可获救。
眼看着埋伏之人越来越近,李青妙愈发觉着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有些眼熟。
这人虽换了身打扮,可难掩其身上一身痞气。
这个人,她在宋伯的宅邸中见过。
她去宋宅拜访那日,就是这个人从长廊经过。
不过是青石小路上的匆匆一瞥,却成了击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与宋伯的信任就此坍塌。
李青妙心灰意冷,闭上眼,强逼着自己冷静,可脑子却不知为何愈发躁动,慌乱间,她的手又抚上了丹砂手串,企图找回片刻自控。
她在沅江城忙活了那么久,千算万算得到的真相,居然这般巧合,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指向了宋伯。
初时她还可以欺骗自己,一遍遍劝自己引蛇出洞,引出宋伯只是因为宋伯关心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千般万般都与宋伯无关。
直到面前这个出现过宋宅的埋伏之人要取她性命。
她再无法自骗。
她从始至终都难以置信,寻了半天的幕后之人,居然会是宋伯。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宋伯从小看着她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是她家出事之后,她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沉入水底多年的真相浮出水面。
竟是他不念旧情害了她全家。
可他如今却觉着害得她家破人亡、一无所有还不够,就连她的性命都不肯放过。
为什么啊?
她甚至连那次差点没能走出胭脂铺子她都未把一切联系到他的身上,他为何还要这般铁石心肠,就连一点生的希望都不肯留给她分毫。
她喉间发苦,气血翻涌,头昏脑胀,只觉自己随时想要昏迷过去。
可是她现在还不能昏迷,她还得撑到卫银秋回来。
李青妙哑然,心里泛酸,强忍着难受,倒吸了一口气,竟被空气呛到,轻咳了两声,硬生生咳出血来。
公孙也听到动静,回头就看见李青妙脸色苍白,两眼上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伸出手将人揽到了怀里。
“没事吧。”她抬手擦去李青妙脸上鲜血,声音满是关切。
李青妙昏昏沉沉,张了张嘴,喉间却好似被异物堵塞,发不出任何声音。
埋伏之人近在眼前,三个人手无寸铁,已然进入了一个必死的局面。
就在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
“站住!你们既是山匪,可曾听过红花寨的名号!”
林川挺直了身子,毫不犹豫站在李青妙和公孙也前面,仅靠一具娇小的身子挡住了所有埋伏之人。
若是说往日的林川身上本就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这一刻,阳光仿佛一层薄纱,轻轻笼罩在她的身上。
李青妙微眯着眼望去,林川更像天仙下凡,普照大地,救人于水火,周身还隐隐散发着柔光。
为首的那人听到这话,眉头一挑,一脸玩味,饶有兴趣道:“哦?红花寨?你说的是沅江城的那个红花寨?你们与那红花寨有何干系?且说来听听。”
“红花寨大当家王翠花可是我们金兰,你们若是敢动我们,必让你们见识见识红花寨的厉害。”林川见威胁奏效,那些人把话听了进去,有些甚至停下了脚步,愈发自信,开始大放厥词。
“让我们见识红花寨的厉害?哎哟,我好害怕啊。可要让我们见识厉害,也要有能使出来的本事啊。”头目旁边的壮士捧腹大笑,满脸讥讽,“小娘子怕是不知,红花寨半月之前就被一把火烧了。”
半个月之前就被一把火烧了……
这个消息宛若一盆冷水,直直泼到李青妙身上,李青妙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推开公孙也,站到林川身边,脸色苍白地对上了方才说话的人。
“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吗?”那人状若吃惊地回应,“半个月之前,红花寨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突然就被人屠寨了,满地的血,漫天的火,烧了半边的天,整个寨子可是烧了好几个时辰,整个山头都是火光,满山遍野都是他们的哀嚎,简直令闻者落泪。我可仔细打听了,红花寨在那场火里无一活口,当真是惨绝人寰。”
她们在红花寨停留的日子虽然很短暂,可她们见过了红花寨的百姓在寨中生活安居乐业,她们明明前些日子还守诺将答应了大当家的鸡崽子送了去,今日却突然还了她们这么一个噩耗。
昔日红花寨百姓的笑脸仍旧历历在目,如今却统统付之一炬。
等等,她们离开沅江城恰好半月有余,他们这话的意思是,她们前脚离开沅江城,后脚红花寨就遭了毒手。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何人对红花寨动了手?
谜底绕成了线团,乱作一团,层层叠叠让人毫无头绪。
“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头目伸手送了壮士脑袋一巴掌,看着李青妙三人回归了正题,“红花寨早就化成一捧灰了,你们还是不要在这掰扯这些,你们最好乖乖听话*,交出李青妙,或许我还会大发善心放其他两个人一条生路。”
公孙也指着卫银秋离开的方向:“她刚骑马走了。”
“放你的狗屁,上头可说了,李青妙不过是个文弱的女娘,又怎会骑马,还能有一身这么好的武艺。”头目一眼就看穿了公孙也的谎言,“你休想框我。”
上头?
宋伯竟然连她不会武功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李青妙听到这话,眼中神色又黯淡了几分。
公孙也继续淡定扯谎:“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又怎知那武功是不是李青妙在这段时间学会的呢?”
“那武功没个十几年练不出来,再满嘴胡话我割了你舌头。”头目微恼,咬牙切齿回应,说着还从袖子里拿出了小刀,当真一副要割了公孙也舌头的模样。
眼看着危险来临,公孙也干脆摆烂摊手:“那没办法咯,我是李青妙。”
“我是李青妙。”
然而就在此刻,李青妙和林川也忽然开了口。
彼时默契全无的三人,此刻异口同声。
三人面面相觑。
面前的头目更是被气得笑出了声,恶狠狠地摔了手里的小刀,一把夺过身边人的菜刀,指着公孙也,怒道:“你看我像不像李青妙。当我傻呢,我看你们三个人没一个说实话的,不如全都绑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此话一落,周遭狂风四起,尘土飞扬,将靠近的人直接刮得连连后退。
李青妙看着突如其来的狂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丹砂手串,往常稀松平常的手串,此刻居然亮着红光。
李青妙又一次想起了庙祝的话。
“我见娘子印堂发黑,怕是有邪祟常伴身侧。”
邪祟常伴身侧吗?
恍惚间,她宛若看见柳昭的背影。
他身穿月白云纹箭袖长袍,站在了她的身前,衣袂飘飘,墨发飞扬,站在风暴中央,替她挡去了所有危险。
倘若这一切真应了庙祝的话,她真的被邪祟缠身……
可若是这邪祟当真是柳昭,纵然寿命折损,她又有何惧。
柳昭……
本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
李青妙不知眼前虚影是真是假,眼底满是哀伤,泪水蓄满眼眶,在眼眶里打转。
她抬头收起眼泪,再看前方,只觉面前的虚影虽脚底无影,可身形却越发清晰。
是柳昭。
当真是柳昭。
李青妙哑然失笑,泪水夺眶而出。
他身影清晰站在风中,狂风因他而起。
原来……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
李青妙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丹砂手串,本是灼热的丹砂手串,此刻她只觉温暖。
泪水滴落到丹砂手串上。
春去冬来,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发现。
柳昭原来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从未离去。
她就说呢,这一路上她时常看见柳昭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思念至极,出了幻觉。
原来,是他陪了她一路。
可下一秒,李青妙乐极生悲。
柳昭只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魂魄,又怎么能斗得过一群无知无畏的莽夫呢。
“哪来的妖风,赶紧把人都绑了。”头目走在最前面,拿着菜刀砍着风一点一点走了回去。
那群人见自己老大开了路,手脚利索地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给她们仨半分,瞬间有样学样,学着头目的模样,破风将她们仨围了个水泄不通。
眼看着局势不利,李青妙忆起答应过卫银秋要在路上留下记号的承诺。
她环顾四周,马车虽近在眼前,可她们却已被围得再无回马车寻找其他东西留下记号的机会。
眼下只剩下这一个办法了。
李青妙抬手擦去泪水,快速捡起地上方才头目丢下的小刀,伸手摘下了丹砂手串。
她看着身前的柳昭,满眼眷恋,泪眼婆娑,刀刃抵住了串起丹砂的红绳,脸色愈加苍白。
“哐当”一声,似是有颗石子砸在了她的心房,一如她与柳昭幼时初见。
杏花树上,红院墙旁,是她一颗石子打在柳昭窗上,扰了柳昭的生活。
若是她们不曾有过这般邂逅,她也不至于亲眼见证柳昭的死亡。
李青妙闭上眼,记忆如潮水涌来,她仿佛又看见柳昭,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环住她的手臂,一反常态,任性得像个小孩。
那是他生前最后一日的模样。
“这药太苦,妙娘,我不想喝了。”柳昭主动将脸贴在李青妙的手上亲昵地蹭了蹭。
不管柳昭如何动作,李青妙都不曾心软,耐心哄着:“良药苦口,喝了这药,会好得快些,你不是说过两日还想去长清山上的道观拜拜吗?不快些好起来怎么行。”
“妙娘……”柳昭委屈地五官皱成了一团,可最后还是拗不过李青妙,乖乖地将药全喝了下去。
他好似早已预见了他的结局。
“妙娘。”
“我在。”
“妙娘~”
“我在。”
“妙娘妙娘妙娘……”
她记得他那日不厌其烦地喊了她整整一日的妙娘。
那日之后,他双目紧闭,瞌然长眠,与世长辞。
就这样撇下她一人,连句好听话都未曾给她留下。
从回忆中走出,李青妙握着小刀的手更是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舍不得眼前的人。
可埋伏之人越来越近,她再不下手,便再无机会。
她别无选择。
她的身边还有同行之人,她不能因为她的不舍,害她们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可以眼都不眨地随柳昭而去,可她们不行。
李青妙闭上了眼,脑海中不断有柳昭的身影闪回,幼时的,重逢的,求娶的,成婚的,还有……现在的。
他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清晰如常。
往后,怕是只能存在她的记忆中了。
她忍着痛心,心一横,终是一把割断了红绳。
耳边似乎传来心房碎裂的声音。
原是她的心碎了。
瞬间狂风骤停,她看着柳昭的身影在她眼前化作一缕青烟,彻底烟消云散。
空气中好似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药香,随着微风飘进了李青妙的鼻腔。
柳昭常年喝药,早已被这药香腌入了味。
庙祝口中的邪祟,当真是柳昭。
她轻笑出声,原来,他从未离去,一直寄身在丹砂手串之中,常伴她左右。
可她如今割断了他与她的所有联系。
这一次,是她亲手了结了他。
没了丹砂手串,从今往后,她与柳昭只怕是死生不复相见。
李青妙强忍着伤心,偷偷将丢下了一颗珠子丢到地上,趁着无人注意,一脚踩进泥里,又手脚极快地将其他珠子全都藏在了腰间。
尘土四散,归于大地怀抱,三人在黄蒙蒙间显露身形,再无遮蔽。
“这风来得好生奇怪。”前来捆绑李青妙的壮士见局势反转,形势大好,大胆上前,嘴里还不忘小声吐槽。
李青妙见局势不利,干脆束手就擒,伸出了手任由他们处置。
“你们居然敢绑我!”林川嫌弃地躲开,挣扎着大喊,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被头目用手捂住了嘴。
“绑你就绑你,还需要挑日子吗*?”头目不屑,“吵死了,把嘴都堵了。”
头目身旁的壮士闻言双手交叠,满脸为难,凑到头目耳边小声道:“不行啊,老大,这次出门太急了,没带封嘴的。”
“拿手捂着啊。”
“她们咬我怎么办?”
“那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啊,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那壮士绞尽脑汁,最后脱下了自己的腰带就要往公孙也嘴里塞。
公孙也看着朝着她嘴而来的肮脏布条,满脸嫌弃,虽双手被束缚,可身子却是灵活,偏头躲开了那布条喊道:“这东西那么脏,别塞我,我不说话。”
“信你就有鬼了。我看着就这个看着最乖,那这样吧,其他俩个堵了,这个不用管。”头目绕着她们仨转了一圈,看着李青妙脸色苍白的乖巧模样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最乖的李青妙吩咐。
三个女娘,就属这个女娘看着最是眉清目秀,最是顺眼,最是无辜。
三人逃脱不开被五花大绑的命运,就这样被狼狈地绑着,押上了路。
李青妙动身之时,抬眸看了眼公孙也和林川,俩人瞬间心领神会,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一路上,三人配合默契。
公孙也和林川负责时不时闹出动静,吸引这群人的注意,而李青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腰间的丹砂珠子丢到地上,留下记号。
可越往前走,这条路就越是熟悉。
李青妙抬头看见近在眼前的村落屋顶,应证了自己的猜想。
下一秒,她故意自己绊自己踉跄了一下,摔到公孙也身上,凑到公孙也耳边,低语:
“这条路,和我们手里地图去水寨村的,是同一条。”
男主没事,下一章又出来了
最好乖乖听话* 出自动画电影《美人鱼的夏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出自《孙权劝学》
绑你就绑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参考电视剧《宫心计》“打你就打你,还需要挑日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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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水寨村(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