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院干燥的柴房里一屋子木头的香气,却夹杂了些许铁锈味。
不见天日的柴房此刻突然照进一束光,亮得里头的俩人不自在地微微眯起眼睛,身子却下意识地往深处又藏了几分。
他俩真的是有些怕了,怕来的又是林川那个疯子。
好在这次闯入柴房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两人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们总算不用呆着这里饱受折磨了。
他俩看着来人,此刻却有些惆怅,人在将死之时,确实是容易这么伤春悲秋的。
只不过,有些肺腑之言却再也不能说与想听的人听了。
正当他俩准备交代身前身后事之时,那人却先开了口。
“你俩怎么伤成这样了?”那人掏出袖中的匕首利落地割断了捆住他们双手的麻绳,借着微光看着俩人都穿着一身被血染成另一个色的衣服,一脸震惊。
伤得较轻的那个人见来人竟上来就割断了束缚他俩自由地麻绳,而不是直接干净利落地取走他俩的生命,率先收起了神伤,目光虚浮不定,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和十四娘子同行的妮子不简单,我俩都不是她的对手。”
那人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却始终不解。
若是说他们身上的剑伤是他们口中的妮子所为,那地上的指甲盖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可更像是另一位的手笔。
“那也不该伤得这么严重?她们对你们动刑了?”他看了眼地上的一片狼藉,有些担忧地看向他俩。
俩人猜到了那人要问些什么,瞬间严肃起来:“十四娘子来过一趟。”
果不其然,他猜得没错,这地上的杰作,这像极了审讯的手段,一看就是那位做的。
“问了些什么?”他也跟着严肃了起来,眼中满是寒光。
俩人如实禀报:“就只问了句,谁派我们来的。”
“你们怎么说的?没暴露主子吧。”说回正事,连他的声音也冷冽了几分。
“没有。”俩人连连摇头,“我们报的是那位的名号。”
好一招祸水东引,这俩人还不算太笨,知道那些红墙之内成长的人生性多疑,向来觉得只有受了极刑说出的答案,才有几分可信度。
真是辛苦他俩了,竟硬生生扛下了十四娘子的私刑。
“还算聪明。”那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俩人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正事问完,他俩的价值用尽,按理来说他们也该就此结束,可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来人取走他俩的性命。
他俩心中不解,有些纳闷:“可是我们替人办事,这事没办成,终究也是死路一条,你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来救我们?”
那人听到问话,怒火中烧,翻了个白眼,上去就给他俩一人来了一个脑瓜崩:“蠢货,男子汉大丈夫,你们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这场尔虞我诈之中。”
“可是,没能把十四娘子请回去,到头来我们也是死路一条。”俩人此刻不知为何还在犯轴,一脸生无可恋。
那人听见这话瞬间扶住了额头,开始懊悔自己方才为何要夸他俩聪明,他俩这不是聪明,他俩是大聪明啊。
他咬咬牙,回应:“错了,要的就是,十四娘子没请回去。”
“不是很懂。”俩人呆滞地摇了摇头。
柴房忽然闷热起来,一股呛人的浓烟随之从门缝飘了进来,呛得俩人止不住咳嗽起来。
“不要懂了,赶紧走吧,火要烧过来了。” 来人拉开大门,低头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小厮,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大火,烈焰浓烟冲天而起,见者触目惊心。
他头也不回地率先走出了柴房,下一秒却又被叫住。
“你放的火?”俩人有伤在身行动缓慢,捂着口鼻移到柴房门口,看到这非自然引起的大火,讪讪地看向了走在最前头的人。
“什么叫我放的火。”那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却没有看向他俩,而是直勾勾盯着那大火,矢口否认,“谁看见了?你们看见了吗?这明明是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头火烧得正旺,另一头混乱刚刚结束,官兵前脚才离开水娘娘庙,后脚公孙也却略有些凌乱地从远处跑了过来,刚停下脚步,身后便有人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不好了,客栈走水了。”
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孙管家再次现身在她们面前,她们还记得孙管家方才还说要去亲眼看看这些痞子会被如何处置,为了这事还特地随着官兵一同离去。
没成想他前脚刚踏出水娘娘庙,后脚便被客栈小厮拦路。
小厮神色慌张,却还是先给孙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快步走到他身前,在他耳边小声禀报:“不好了,东家,客栈走水了。”
孙管家闻声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向客栈方向,漫天浓烟在空中肆意,确如其说,客栈走水了。
这场大火发生的太是时候,孙管家心中不安,看着渐行渐远的痞子,总觉得这其中藏着说不清摸不着的阴谋,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第一时间选择返回庙中,告知公孙也。
这场火太过诡异,可是客栈住着的可都是平头百姓,一场大火,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伤亡,又会有多少财物损失。
他先是赶往了公孙也原先站定的位置,却不见她的身影,又连忙转身朝着方才离去的位置寻去。
好在,她们还未离去,公孙也确如他心中猜测,与李青妙聚到了一起。
他一时忘却了礼仪,还未站定便开口禀告了这个坏消息。
四人不约而同看向客栈方向,火光冲天,浓烟弥漫,火光衬得半边天通红,看得叫人触目惊心,耳畔仿若还能若隐若现听见客栈里头的人不慎受伤发出的惨叫。
“可有人员伤亡?”公孙也最先反应过来,冷静地问道。
“还未可知,但……”孙管家摇了摇头,方才小厮只禀报了客栈起火,其他消息都还是一个未知。
只不过,他本该随着官兵离去,去继续盯着那些个痞子。
可现在这事一出,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公孙也率先打断孙管家:“先灭火。”
五人一起赶回客栈,不断有人被搀扶着从客栈走出,而方才漫天的大火刚刚扑灭,只余阵阵白烟飘在空中。
“可有人出事?”孙管家眼尖一把抓住了搀扶着百姓从客栈出来的掌柜。
掌柜带着人死里逃生,心里还在庆幸自己命大,手也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下一秒就被孙管家拦了下来。
他看着熟悉的面孔,禁不住红了眼眶。
这年头还会把他们这些务工的平头百姓当人看的东家实在是太少了,难得东家听闻客栈出事还第一时间赶来问候。
他听见问话,平复了一下心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答复:“这场火烧的古怪,来的又急又快,却又扑灭的恰到好处,好在没有人出事。”
掌柜的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只不过,昨日带回来的那两个人,不见了。”
这一句“人不见了”直接让卫银秋醍醐灌顶,将今日所有的古怪都串了起来。
今日看似是她们引蛇出洞,实则是他们的将计就计。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今日的目标就不是林川,而是为了救出客栈里头的那两个人,刺杀她,也只是他们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拖延时间,不让她们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
他们以扰乱庆典的名义被抓,又该如何从牢中逃脱?
或许他们的身份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可他们又为何要执意要寻林川,又为何要特意将林川带回去呢?
或许问题本身不出现在这里,而是出现在林川身上。
林川,她究竟是谁?
卫银秋的目光从面前的满地疮痍移开,落到了身侧的林川身上,身子也悄悄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眼中满是防备,声音渐冷:“你究竟是谁?”
“我是林川啊。”林川不解地看向卫银秋。
“你撒谎,那些痞子的武功路数不在三教九流之内,他们不是江湖的人。”卫银秋往后退了一步,与林川彻底拉开了距离,“可他们却特地为你而来,十四娘子,你,究竟是谁?”
林川看着卫银秋心里咯噔了一声,脑子顿时炸开了锅,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
她的秘密,难道已经被卫银秋洞悉了吗?
她神色慌张地抿了抿唇:“我……”
林川带着面纱,连同她的心思一齐遮蔽,卫银秋看不清她的神色,可她察觉了她的慌张。
“你什么?”卫银秋透过面纱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川的异样,眼神渐冷。
“我……我是丞相府的女娘,行十四,故而他们都唤我一声十四娘。”林川闭上了眼,决定破罐子破摔。
大新如今的丞相确实姓林,她的阿娘是丞相的孩子,按亲缘关系论,丞相算是她的外祖父,她与丞相算得上血浓于水,她也完全能算作丞相府的女娘。
她虽然没有将她的身份和盘托出,却也算不得撒谎。
公孙也站在旁侧,看着林川,抬手半掩住脸,悄悄勾起唇角,对林川说的话完全嗤之以鼻,眼中满是戏谑。
这妮子,没说实话。
卫银秋看着林川,她的直觉告诉她,她在说谎。
可下一秒,却有另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怀疑。
“她没说谎,当今丞相确实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