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青阳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悄无声息拜访这个世间,随风落在地上,落在池塘中,落在枝叶上,落在世上各个角落。
李青妙跪麻了腿,在她娘的灵前一动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全然不知柳昭何时离去。
太阳此刻从云后探出头来,和细雨展开了一场无声的博弈。
阳光洒在李青妙脸上,唤醒了呆愣的李青妙。
李青妙动了动身子,看着她娘的棺椁,喃喃自语:“阿娘,我出去办些事情,一会儿就回来陪你。”
李青妙寻了把伞,顶着风雨孤身去了药铺。
“家中有人生了病,郎中可否按着这个方子给我抓几副药?”李青妙神色疲惫地站在柜台面前,给郎中递了个方子。
是个用于治疗喘症的方子。
青阳城无人不识李娘子,药铺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李青妙,接过方子仔细看了一遍,眉头微皱,抬眸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李青妙,只觉李青妙状态很是不对劲,最后摇摇头,拒绝了李青妙的请求。
“不是我不想给你,是妮儿你这药方砒霜的量太大了,按你这个药方治病可是会死人的呀,吃死人了我可是要负责的啊。”
李青妙哑着嗓子央求:“就卖给我吧。”
“妮儿这状态,这是生病了吧,别想不开呀,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药铺老板早就听说了李家这段日子的巨变,见李青妙如此模样,看出李青妙郁郁寡欢,好心相劝。
李家在短短一个月经历了家道中落,家破人亡,旁人听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更何况李青妙这个亲历者。
她这辈子怕是毁了。
李青妙见药铺老板是真的不打算给她抓药,也不为难老板,连他的话都没听完,方子也没带走,转身就离开了药铺。
这个法子走不通,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法子。
李青妙平静地回了小院,在她娘的灵前跪了一夜。
她抬头看了看将亮未亮的天空,万里无云。
待到太阳冉冉升起,阳光关照大地每一寸生命,又将是美好的一天。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是她娘喜欢的天气。
每回这个天气,她娘总爱将家中的被褥拿出来晒晒太阳,也总爱提溜着她出去晒晒太阳。
她娘总说,女孩子不能把自己困在深闺,没事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可惜这么好的天气,她却再也听不见她娘唤她出去晒太阳的声音了。
天色渐亮,打点好的抬棺人按时抵达了小院。
这个时候出殡,既不会冲撞了别人,让别人瞧了觉得晦气,也可以按计划带着她娘去长眠。
安安静静的,很衬她娘的性子。
李青妙随着队伍到了下葬之处,她将她娘安排在了她爹的旁边。
生同衾,死同穴。
真好,一家人到死都还在一起。
沈云中下葬了,李青妙给抬棺人结了工钱,独自留在了二老墓前。
李青妙见人群离去,周遭归于平静,侧耳细听还能听见风吹叶落。
她安静地跪在二老墓前,手上动作不停地烧着黄纸。
她买了很多,足够她爹她娘在地下生活一辈子。
她烧了很久,确认她爹她娘确实能够花上一辈子。
“阿爹阿娘,我敬你们一杯。”李青妙拿起酒壶斟了几杯酒,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爹娘,还有一杯。
李青妙端起那落空的一杯,自己喝了下去。
这是她爹特地埋在树下想要等她成婚那日挖出来喝的好酒,她昨日离开药铺之后偷偷翻墙进李宅挖出来的。
气味香醇,味道醇厚,口感细腻,清爽甜美,入喉柔和,不辣嗓。
确实是好酒。
也只是好酒。
李青妙去了好几个药铺,药铺老板都没同意给她抓药,自然没能要到一点砒霜,自然也没有在酒里下毒。
太阳悄悄探出头来,照亮了每一片大地。
“阿娘,今个儿天气好,我陪你晒会儿太阳吧。”李青妙一手抱着酒壶,一手抱着她娘的墓碑,双颊微红,有些微醺。
李青妙靠着她娘的墓碑,宛若躺在了她娘的怀中,絮絮叨叨了不知多久。
她说得实在累了,酒也被她喝完了一壶,她实在口渴,总算有所消停。
太阳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微风卷起她的发梢,又有些凉凉的,真是个舒服的好天气。
“孩儿不孝,脏了阿爹阿娘的长眠之地。”李青妙小声呢喃,扔了酒壶,从袖袋中掏出了一把剪刀,在手腕上比划了好久,找准了位置,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扎了下去。
鲜血潺潺流出,李青妙面无表情地拔出剪刀,任由鲜血流淌,她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好疼。”
原来,去找阿爹阿娘要这么疼。
她有些委屈,希望见到阿爹阿娘之后,他们能哄哄她。
鲜血顺着李青妙的五指滑落到地面,染红了李青妙的白衣,染红了李青妙身边的土地。
李青妙感觉头晕目眩,不再动作,靠在墓碑上闭了眼,安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李青妙!!!”
神色涣散间,李青妙感觉耳边好像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强撑着睁开了眼,模糊间好似看见了柳昭的身影。
她勾了勾唇角,心里有些开心,手上好似也没有那么疼了。
这世间对她还不算差,没想到她去陪爹娘,竟然还让她见着了他。
那个她年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后来的事她全然不知,此间事了,她已然了无牵挂。
*
柳昭才到小院就发现人去楼空,在附近打听了一番才寻到李青妙的去向,紧赶慢赶就撞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李青妙满身是血的靠在墓碑旁,神色涣散,嘴唇发白,毫无生息。
他急红了眼,跳下马车朝她跑去,只恨自己来得晚了。
他冲到她的身边捂住了她不断渗血的手,嘴里不停地唤着她的名字。
“你别睡,李青妙,不要睡。”
然而李青妙去意已决,毫无求生**,柳昭的呼唤丝毫没有奏效。
他拿出手绢给李青妙包扎伤口,捡起她身边的剪子递给了马夫,抱起李青妙就朝马车走去:“去医馆。”
郎中庆幸柳昭来得及时,差点就没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郎中又看了看剪子,庆幸李青妙这家伙拿的剪子是一个新剪子,还好不至于染上七日风。
“妮儿这是病了,你莫要怪她。”郎中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李青妙,出声宽慰,“你是她夫君吧……”
柳昭摇了摇头:“我不是。”
郎中见柳昭拒绝的如此之快,被噎住了。
想来也是,李青妙这妮子在青阳城是他们看着大的,又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夫君。
郎中停下写药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柳昭,问道:“别怪老夫多嘴,能帮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你和妮儿究竟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心上人。”柳昭看了看李青妙又看了看郎中,嘴角含笑,目光坚定。
都说年少不要遇见太过惊艳的人。
而李青妙却成了那个例外。
她是他的年少欢喜,是他的可遇不可求。
“原是如此,妮儿这病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往后可得多照顾着点她。”郎中叹了口气,递给了柳昭一张方子,耐心解释,“这病不容易好,还受不得刺激,若是此病再犯,你可得拦着点。”
*
李青妙再次醒来,睁开眼看见熟悉的闺房,有些痴傻,只觉自己记忆错乱。
她现在在李宅?
可是李宅不是为了还清工钱早就贱卖出去了吗?
她不可置信,抬手就看见手腕上包扎的布条。
若不是她现在头疼欲裂,手上伤口也还在疼痛,她恐怕都会以为这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她活下来了。
她转头看见趴在床沿边睡着的柳昭,湿润了眼眶。
是柳昭救了她。
原来生命最后一刻所见不是幻象,是真的他来寻她了。
可他又为何要救下她?
她有些恨,怨他为何救下自己,可她又不舍得。
毕竟这是她年少欢喜的少年。
她看着他睫毛扑朔,不禁想起了她年少的大胆行径。
若是年少的她再遇这一幕,怕是会再次吻上他的眉眼,如同飞蛾扑火,再次坠入爱情。
可现在不同以往,她不敢了,也不配了。
她正要移开目光,就看见柳昭睁开了眼,和自己的目光撞了满怀。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柳昭眼中像装了满天星辰,刺痛得她移开了双眼。
她不知为何,不是很想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柳昭又问:“饿吗?”
李青妙还是摇了摇头。
“你睡了这么久还不饿,我倒是有些饿了,我吩咐人去熬些粥来,你想喝了再陪我一起喝一些。”柳昭倒是没有在意李青妙的拒绝,语气温柔轻松,起身就去吩咐下人。
然而这一下起得太猛,害得柳昭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到了地上,想来是睡麻了腿。
柳昭性子好像变了,话也多了,和她记忆中的柳昭不太一样了。
柳昭对她应该是淡漠疏离的。
李青妙看着柳昭一步三回头,还以为柳昭会就此离开,没想到他只是到门口唤了下人去熬粥,又折返回来,坐在了她身边。
两人久别重逢,李青妙却没有话要同柳昭说,而柳昭也不知如何同李青妙开口。
闺房内两人一阵沉默,恍若要沉默到地老天荒。
直到那碗热粥被下人端了上来。
柳昭给她装了一碗放到一边,又给自己装了一碗,坐在旁边自顾自喝了起来。
李青妙本是不饿的,可柳昭喝得实在是香。
她朝柳昭伸出了手。
柳昭眼中含笑将给她装好的粥递给了她。
李青妙捧着热粥,感受到温度的传递,泪水从脸上滑落。
她想起了她的阿爹阿娘。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边落泪,一边安静地喝起粥来。
她只觉自己不该在这,随爹娘而去才是她的归处。
不是虐女主,也不是为了给男主加戏设计的
是女主家风头正盛,长盛不衰,别人红了眼暗算
父母是急病的,这个是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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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沅江城(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