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寺中,宴烽勾检完新入京师的兵器,他不是武将,不会舞刀弄枪,对武器依旧是相当有兴趣的。
不管是兵器的锻造过程,还是它使用的过程都很有意思,在烈火中锻造,在冷水中淬炼,千锤百炼,只为饮血,君子的血,小人的血,它都不挑,好人的驱使,坏人的驱使,它都听从。
纯粹又残忍,宴烽很喜欢。
兵器入库,静待出鞘之日,宴烽从军器库出来就遇上了来找他的徐漠,两人一同入了内室。
宴烽坐于案前,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敲着桌案,听着徐漠给他汇报最近的情况。
“黎彦谦被谢涛拒绝几次了?”手上的动作停了,宴烽听完徐漠的汇报后问道。
坐在下首的徐漠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道:“已经三次了,他一点都真不会看人脸色,如今谢涛一见到黎彦谦就黑着一张脸,那样子你真该去看看,可有意思了。”
看热闹哪里嫌事大,尤其处于热闹中的两方都不是他喜欢的,北衙羽林军是皇帝禁军,最受皇上信任,还承担保护皇上的责任,和他们护卫皇帝出行的金吾卫多少是有些冲突和矛盾的,互相看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
宴烽思索了一下,两方僵持下去没什么意思,就给他们找个破局的点吧,他看向徐漠,笑道:“前年,安州水灾,安南侯奉旨治河赈灾,却遇到灾民造反,是羽林军将军谢涛平叛的,这件事情,黎彦谦知道吗?”
徐漠会意,想了一会回道:“怕是不知道的,安州造反的灾民多是安陆县的,安陆县县令因煽动灾民造反已被处斩,安南侯因此才没有被追究赈灾不力的罪名。”
“安陆县的县丞不是还活着吗,你派人把他弄到沣京来。”
“你想对付谢涛?可这事过去两年了,皇帝身体又不大好,定然是会保住谢涛的,咱们不就做了多余的事了吗,说不准还会把黎彦谦这颗棋子给搭进去。”
徐漠不知道宴烽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谢涛是皇帝的心腹,动了他被皇上发现,那他们就不妙了,更何况谢涛也不是什么能轻松扳倒的人。
“不是对付,是给他找点麻烦。”要对付他,时机还不成熟,他得先一点点瓦解皇帝对谢涛的信任,才好下手。
徐漠:……
徐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最近没有见过安南侯吧,他怎么得罪你了,还是又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不是谢涛,那就是安南侯了,好端端的,跟安南侯过不去做什么,晏家跟安南侯府怎么说都是有些交情的,宴烽就不担心惊动他那个当京兆尹的父亲?
宴烽意味深长一笑,“一张纯白的纸,总让人忍不住有要将其染黑的想法,不是吗?”
徐漠嘴角抽了抽,呵,他没有,只有宴烽这家伙才会有这种兴致。
“黎彦谦的安危呢?”徐漠虽不喜欢黎彦谦,但是同时得罪安南侯和羽林军将军谢涛,他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宴烽淡然地喝着茶,凤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冷漠,“正义是如此的珍贵,为正义献身,不是君子所追求的吗?”
他这是成全黎彦谦,给了他机会去争取他要的正义,至于黎彦谦的安危,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所谓正义,自来就是危险的,就像刀剑,激烈的对决,总是会有缺口和断裂的情况存在,在对抗中留存下来的,才会有机会成为有名的兵器。
徐漠:……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一直拦着其他人得罪宴烽的原因,笑得最温柔的家伙,会悄无声息地绕到别人背后,捅上最狠的一刀,而他还得跟在宴烽后面收拾烂摊子,保护宴烽以免将来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宴烽不会被人给打死。
*
马车慢慢驶过林荫小道,郁郁葱葱的树林,鸟鸣声不停。
沣京郊外的寂悠庵每月有一次布施,黎文漪每个月都会来帮忙,她以前虽然不是住在这家寺庙里,但是这家寂悠庵的主持和她以前那家寺庙的师傅有交情,且寂悠庵的主持是很很不错的人。
马车行至半途,道路两侧突然窜出一行人,拦住了去路,马儿受惊,马车晃动,吓到了马车内的黎文漪和青萝。
“发生什么事了?”黎文漪在马车内有些焦急地问外头的家丁。
跟着黎文漪一起去寂悠庵的家丁有十来人,距离马车最近的家丁回道:“小姐千万别出来,我们遇上麻烦了。”
拦住黎文漪马车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们手里都得握着兵器,领头的是个左眼有伤痕的络腮胡大汉,他听到马车内的声音,咧嘴一笑,“哟,还是位小姐呢,老子可赚大发了,我那寨子里刚巧还少一位压寨夫人了,车里头的小姐,我看这是天赐的姻缘,你就跟着大爷我好了。”
络腮胡周围的人跟着起哄,把黎文漪和黎府的家丁们气得不轻。
“大胆狂徒,还不让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黎府家丁怒道。
“大爷我还真想看看是谁不客气,里头的小姐,等着老子带你回家。”
话音刚落,两方人马就打起来了,马车里的黎文漪和青萝听到外头的刀剑相交声和惨叫声,腿都软了。
黎文漪抓住自己颤抖的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要先看看外头情况才能找到脱身的机会,她刚掀开车帘,车夫就被人砍倒了,温热的血液浸湿了她的鞋面,血腥味在她的鼻尖蔓延,吓得她缩回了手,重新躲回了马车之内。
车夫死前狰狞的面容在黎文漪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整张脸都白了,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止不住的颤抖和害怕,让她的冷静一点点流失。
外头打斗声更加激烈了,黎文漪紧紧抓着青萝的手,两个小姑娘害怕地团成了一团,她们不敢想象要是自家人输了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终于小了,一只手拨开了车帘,黎文漪抱着青萝,压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外头的人是谁。
“没事了,小姐,你别害怕,是我。”
温润如泉水般的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黎文漪缓缓抬起头,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眼泪就止不住了,她哽咽着道:“宴少卿……”
见到宴烽那一刻起,黎文漪心里满满地委屈,她也不知道自己委屈什么,只是见了他,她就觉得委屈不已了。
“我在,我送你回家。”宴烽上了马车,用身体挡住住马车外头的景象,进入马车后,就立即将车帘放下,将外头的一切盖严实了。
他走到黎文漪身边,背着左手,右手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用轻柔又令人安心的声音说道:“我们回家,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发生。”
黎文漪止住了泪水,声音还发着抖:“我们,我们家的家丁呢?”
“别想那么多了,我会好好安顿他们的,都放心交给我,好不好?”宴烽哄着黎文漪。
黎文漪摇头,红着眼道:“我想看看他们。”
在黎文漪的坚持下,宴烽也只好让她出马车看看外头的样子,黎文漪这才知道,她们家的家丁已经死伤大半,暗红的血和血肉模糊的伤口刺伤了黎文漪的眼,她心里一阵阵刺痛,朗朗乾坤之下,为何会发生这种惨剧。
她在外头待了很久,直到黎家的家丁不管死伤还是无恙的,都被宴烽带来的人安置好了之后,她才沉默不语地回到马车之上。
不算宽敞的马车内坐了三个人,黎文漪心情低落,一直不曾言语,那股血腥味却一直在鼻尖萦绕,久久都不曾散去,她想了什么,猛然抬头,才发现宴烽一直将他的左手背在身后,不让她瞧见。
黎文漪移动到宴烽身边,二话不说地检查宴烽的左手,果然,他的左手受伤了,被白布粗略地包扎了一下,白布上头还浸出血迹来。
黎文漪的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流,她泪眼朦胧地望着宴烽,“为什么不告诉我?”
温热的手指触及黎文漪的脸颊,她听到宴烽说:“我担心你会哭,我不希望看到你流泪的样子。”
黎文漪哭得更凶了,这是她第二次还宴少卿受伤了,他为了她而涉险,这个人究竟要让她有多放不下他才甘心,他一点点地将她的心给占满了,连反应的时间都不给她。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的样子,以后,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我会难过的。”他舍不得她流泪,她又怎么舍得他受伤呢。
宴烽笑了笑,“那我可不能保证了,因为就算你难过,我也不能让你受伤。”
不可名状的氛围萦绕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青萝轻咳一声,才把黎文漪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黎文漪面带红晕地坐回青萝身边,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那群贼匪为何如此嚣张,这可是京师附近,他们怎敢光天化日来作恶?”
“因为他们是受安南侯指使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