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初十,虽然还没有到十五正式上工的日子,但绣庄内已经来了不少想多挣些银钱的女娘。
赤红霄穿着一身大红,在白茫雪地中就如腊梅一般醒目,她刚被沈婳伊拉进绣庄没多久,那些绣娘就已经凑了过来,很是新奇地在打量着她。
赤红霄几乎从没被一堆女娘这样围过,尴尬之间只觉得手足无措。她全程说不上什么话,全靠沈婳伊在一旁帮她言语。
沈婳伊和那些绣娘打过招呼之后,便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忙碌了起来。赤红霄无所事事,只能搬了张凳子坐在旁边陪她。
“今天还不是正式上工的日子,掌柜不会那么早来,你且在这儿先坐会儿,等他来了我去同他说你差事的事情。”
沈婳伊一边交代着,一边捻线挑针了起来。她怕赤红霄觉得无趣,随手还给她塞了一些绣线绷布之类的东西解乏。
赤红霄眼下没有事干,但对于女红又一窍不通。她觉得那精巧的针在她指间只有滑落的份儿,她粗苯的手指把绣针都衬得愈发细小了。
赤红霄不想露拙,只能在那儿绕线玩。好在沈婳伊没过多久就看出了她的窘况,便从旁人那儿借了本话本子给她。
哪怕手中有话本子能用来消遣,但赤红霄待在绣庄中仍是觉得时间窘况漫长。绣庄里的女娘们不论年纪大小,看见来了她这个新面孔,就总是想同她攀谈,问的也多是些家长里短之事。
赤红霄就算往日里再如何冷面冷语,但也不好对着这群热切的女娘们摆脸色。她看书的思绪只能反反复复被打断,一会儿敷衍几句,一会儿沉默不言。
一个上午的时光飞逝了,绣庄的掌柜虽然还没有出现,但绣庄内的绣娘基本都已经知道了她的来历和目的。
万锦绣庄虽然给绣娘们的月钱算不得多,但好在午间是包饭的,哪怕今天还未正式上工,饭堂那儿的厨娘也照旧按人数做了午饭。
赤红霄被沈婳伊拉去后面的饭堂时,饭堂那儿只拼凑着摆了两张大长桌,菜肴和碗筷已经摆在了桌上,厨娘正提着大桶饭在长桌那儿给绣娘们一个个勺饭。
桌上的菜肴虽算不上是什么山珍海味,多少有些寡淡,但味道总比糟菜饼好得多。
饭堂那儿的厨娘提着大桶饭走过来时,估计是看赤红霄生得高挑干练,想来她吃得不少,也很热心肠地把她那一碗饭装得满满当当。轮到她身旁的沈婳伊时,厨娘就只给她装了近半碗米饭。
赤红霄看着发愣,那厨娘想必是从旁人那儿已经听说了她们二人的关系,把赤红霄惊讶的神色收进眼里后,也开口对沈婳伊嘟囔着:
“沈娘子,你倒是也多吃一些吧,每天只吃那么一些饭怎么够。今日你小姑都来了,你还吃那么点,她看着不也得担心。”
“没事的林大娘,我习惯了吃这么些。”沈婳伊神色恹恹地摇头拒绝。
端着大桶饭的厨娘很快也走远了,赤红霄不可思议地看着沈婳伊。她虽然知道她往日的食量并不算大,但也从未见她吃那样少过。沈婳伊低头扒饭,脸色简直比桌上的菜色还差,一副宛如喝药的姿态。
赤红霄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把腌萝卜夹进嘴里的沈婳伊没一会儿就直接撂下碗筷作呕了起来。坐在她身旁的绣娘对这阵仗好像也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笑着说:
“沈娘子,你最近老是这样,我看估计是有了吧,你这阵子就没去请个大夫把把脉?”
“不不不,单纯只是我吃不习惯罢了。”沈婳伊捂住自己的嘴,把口中即将要吐出的饭菜强行咽了下去,转过身继续当无事发生。
赤红霄同样夹了一块腌萝卜放进嘴里,虽然这味道算不上美味,但也并不是难以下咽。她虽能适应这饭菜,但见沈婳伊小脸蜡白,一脸苦涩的模样,口中关切道:
“嫂嫂,你要是吃不习惯,要不我们去外面买点吃的吧?”
“不不,何须浪费这个银子,是我自己过于娇气了,估计再过阵时日,就吃习惯了。”
“嫂嫂这阵子都是这样吃不好的吗?”
赤红霄话音刚落,旁边有个有了年岁的绣娘也插嘴道:“可不是吗,沈娘子每日就吃这么点东西。我们劝她多吃些,或者上外头买一些,她也舍不得,还推说是嫌自己不够瘦挑,这样下去得消减多少啊……”
赤红霄眼下扮着的虽是沈婳伊的小姑,但听了这话心里仍不畅快,就像是自己被骂了一般。她贴在沈婳伊耳边嘀咕:“你还看不惯我吃糟菜饼呢,你自己都对自己不好……”
沈婳伊不好意思地冲她吐了吐舌头,便继续低头扒饭。赤红霄幽幽叹了口气,心里只觉得有各种负面的情绪纠葛在了一处。她原以为沈婳伊娇生惯养久了,又那么担心她的饮食。那她定会是个其他方面再如何节俭,也不会克扣自己吃穿的人。她果然不该太放心她,她本同她一样,对自己克扣起来下的都是狠手,而她居然还由着她亏待了自己这样久。
赤红霄匆忙把饭吃完后就出去了,沈婳伊猜到她可能要上街买吃食,也不好拦着她。等赤红霄再回来的时候时辰尚早,绣娘们午休的时间还没结束。赤红霄拎着吃食正准备大跨步迈上台阶时,一脚便冷不丁踩在了裙摆上,差点没把自己摔了个仰面朝天。
她这副穿不惯长裙的滑稽模样正好被路过的张大娘迎面撞见,她眉开眼笑的同时话音里还有几分疑惑:“陈娘子,你上楼梯怎么也不知道把裙子提一提,这般毛手毛脚的,怎么就跟之前没穿过女裙似的。”
“我、我之前在陈家村农活干多了,确实不怎么穿这长裙,让张大娘见笑了。”赤红霄一边讪笑,一边别别扭扭地提着裙摆,只觉得手脚全被束缚住了,可就算被束缚住了她也得逼自己习惯,这样才好和那些女娘们打成一片。
赤红霄回来后没一会儿,就被沈婳伊拉进了那些年轻绣娘堆里,听着她们讲各种街坊四邻的奇闻趣事,还有话本子里的各样故事。赤红霄比起开口插话更爱闭口旁听,才听了没一会儿,就见张大娘突然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对着她们的方向说道:
“沈娘子,快躲起来,那个杜公子又来了!”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那一帮女娘全跟着沈婳伊一起慌张了起来,纷纷忙着帮她指路掩护。赤红霄也吃了一惊,拉着身旁一个女娘问道:“那个杜公子最近还进绣庄来了?”
“往日是不进的,但这几日没正式上工,他估计是看掌柜和管事的伙计不怎么来后好浑水摸鱼,因此没少进来拈花惹草。”
“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倒要去和他会会。”
“陈娘子,你可别惹他!我们姑娘家家的,与男子拼气力周旋可是吃亏事儿,要被他趁乱占了便宜可如何是好。”
“你们帮我护着我家嫂嫂便是,要是今日不给这杜义山吃点苦头,他还以为绣庄里的女娘好欺负呢。”
赤红霄推开了那个女娘因为关切而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便一路活动筋骨。万锦绣庄最近正缺帮忙打扫庭院的伙计,因此庭院那儿的扫帚还置放在角落里没有人动。赤红霄拿过扫帚握在手中假意扫地,一阵细碎踏雪的声音没一会儿便传了进来。
“哎呦,绣庄今日来了个新面孔呀。”
还不待赤红霄说话,杜义山走到她跟前就自己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杜义山嬉皮笑脸的模样就已经引入了眼帘。
赤红霄的眼中早已漫上了几分轻蔑与玩味儿,但杜义山见她作着女子装束,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口中依旧不安分着:
“姑娘打哪儿来的呀,这大雪天里怎么独自一人在外头做这苦活,要把这标致的小脸冻坏了可怎么好。”
见杜义山话还未放完就已经想上手,赤红霄冷哼起来:“连姑奶奶我都敢惹,今天不把你好好修理一顿,你以为我家嫂嫂好欺负呢。”
赤红霄身着长裙毕竟行动不便,因此也只配合着扫帚动了几下拳头。那杜公子许是觉得这绣庄内左不过是些女娘,就算兀自闯入也是狼入羊堆的快意事,一时匆忙下连随从也没拎进来。
赤红霄这阵子因为杜义山本就没少受气,因此下手也不分轻重,只几下就把杜义山打得哀嚎连连。杜义山看她拳劲甚猛,力道也不似一般娇柔女儿家,马上就抽空溜走了。
赤红霄怕上前追他时又把裙摆踩了,抄起扫帚就冲他的后脑勺丢了过去,差点没让杜义山直接摔雪地里。
“登徒子,有种就去报官啊!最好让全大城的人都知道,你今天被个女人揍得头都抬不起来!”
赤红霄冲着杜义山的背影狠狠喊道。杜义山这回听完后连狠话都不放了,只想着走为上策,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绣庄庭院外。
赤红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差点没大笑出来。她只感觉自己总算是找到了些穿女装的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