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作为人来说,人总是要长大的。就如身为刀刃的她不再是当初炼青岭上那个叛逆的阿红,她的主人也不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
她就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赵万熠一步步成为了掌门。她看着他因为沈婳伊而忐忑,看着他因为得不到沈婳伊还要由着她被别人娶走时,他愤怒起来的样子。
她觉得他在这个过程中似乎不再只像个主人,而像一个无比真实的男人。如果他都可以在某些时候不像主人,只像一个男人,那身为刀刃的她呢?她除了身为刀刃外又该是谁?
赤红霄是在那个时候清晰地感受到,她其实也想不只作为刀刃活着。她也想像他一样,偶尔褪去所有的身份,只作为人而存在。
她的心里隐隐明白赵万熠只是用虚情假意利用她,但她不敢去细想,也不会有任何埋怨与责怪。也许他觉得自己的骗术很高明,可以轻易用情爱的网唬住她。
但是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单纯的傻瓜,只有自作聪明的骗子和自甘被骗的傻子。
他没对她清晰地说过什么爱意,也没对她提供过什么许诺,她也从不会主动去向他讨要。
她会自己去考虑其中的原因,自己为何会不被人所爱,为何自己所有的情感只能被人当做工具利用。她得出了很多归因,其中一个归因就是自己的身体。
她的身体那般丑陋,上头遍布着这么多年厮杀打拼下来的各种伤疤。它们张牙舞爪,刺目狰狞,攀附于她的身上,就如同树干上的树痂,一遍布就覆盖了整棵树。挡不挡不住,遮也遮不了。
她作为女人的身体特征甚至也是不明显的。她小的时候常常缺衣少食,跟着赵万熠后才吃过几年好饭,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的身体才如此扁平贫瘠,一点都不像个女人的身体。
她扮起男人来几乎都不用裹胸,只要套件衣服就可以以假乱真。
赤红霄苦笑了起来。她不被人所爱的原因又何须向人询问,她每次只要低下头去审视一下自己,一切就都可以明了。因此她看见赵万熠前脚对她说完虚情假意的情话,后脚就当着她的面把沈婳伊娶进门时,她没有丝毫的妒恨和不甘。
沈婳伊作为女人在她面前是一个多么完美的符号,她哪里敢有怨怪。如果她是个男人,她或许也早就把沈婳伊娶进门来了。
也许但凡是个人,都会明白在这局面中该选择谁,赤红霄永远该是那个被抛下的……
赤红霄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一时都忘记了身上还有人。沈婳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一个人哭了半天,脑中一直都在盘算着安慰她的话。直到赤红霄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她才在她耳边娇滴滴地说:
“红霄,对不起……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大惊小怪的……你不要怕,让我看看好不好,我想知道赤红霄在遇见我之前,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我只想好好了解你而已,我不会大呼小叫的,好不好嘛……红霄……”
她在同她撒娇。她每次撒娇的时候都很理直气壮,就仿佛她笃定自己不会被她拒绝一样。赤红霄被她的温声软语给弄得恍神,她很想拒绝,很想为自己本能地保留一些最后的体面。
但是她的脑中迸发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念头,那个念头促使她松开了自己紧抓着衣领的手。它神使鬼差地往她的心中注入勇气,很无知且无畏地告诉她:
让她看,让她看到,你其实想让她知晓。你的痛苦其实想被人察觉,想被人心疼和体会。
沈婳伊看到赤红霄睁开了眼睛,手似乎也松动了,便慢慢地褪去了她的衣衫。她的那些伤疤伴随着衣物的褪去一道道地展现了出来。沈婳伊俯下身子,亲吻起她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她每亲吻一道,就会开口询问:
“这道疤痕是什么时候有的?”
赤红霄张口幽幽地说:“是八岁那年,我不听话,他们放狼咬我而留下的牙印。我命大,没有伤到性命与筋骨……”
“那这一道呢?”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去执行杀人任务的时候,我那个时候胆子小,一时没注意就被刺了一剑。”
“这一道呢?”
“完成刺杀任务的时候,我经常会碰见各种飞镖暗器。头几次没有经验,被飞镖扎到左胸口那儿,还好没有丧命……”
“还有这一道呢……”
“三年前弟子试炼的时候,被旧掌门的守卫青岩砍的。掌门要我让着他,要我在他面前露拙,我就故意装作不敌让他砍了一刀……”
“这一道我知道,估计是我从静海县救下你时,你肩膀上被毒镖刺中所留下的。我不会治伤,当时是找了医女给你包扎的,我都没看见……”
沈婳伊每询问一道伤疤,就会温柔地用唇舌亲吻过去。仿佛赤红霄的那些伤疤并不是这世上丑陋狰狞的存在,而是她心中最柔软最宝贝的东西。
赤红霄在诉说的同时,泪水顺着说出来的往事便不断流淌下来。她没一会儿就感受到沈婳伊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了自己的肌肤上,她伸出手揽住了她。
沈婳伊贴在她的胸膛上,整个人都因为哭泣而颤抖起来:“红霄,我娘亲说过。人但凡有伤口,舔舐一下就都会好了。人但凡有什么伤疤,亲吻一下也就都不会疼了……”
“它们本来早就不疼了……因为夫人把它们都亲了过去,所以它们好像就都活了,又开始疼了……”赤红霄深情地抱着她。
赤红霄似乎才发现,原来那些疤痕一道道不仅长在她的身上,还长在她的心里。她的心因为那一道道结了痂的疤痕早就变得十分坚硬。
她本以为自己这些坚硬的疤痕已经形成了铠甲,她在这铠甲的保护下再也不会因此受伤了。但沈婳伊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们一道道给揭了下来,把她的铠甲全都剥尽了。
而那层铠甲原来只是个虚架子,里头的心又空又冷。它一直都在那层铠甲的庇护下颤抖着、哭泣着,等待着有人剥开伤疤后发现它,把暖意源源不断地注入进来,直到再也不会觉得寒冷和孤独。
赤红霄一直觉得自己很坚强,她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根本不在意这些皮肉之痛。直到碰见沈婳伊想要触碰她的内心时,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很不争气。
她的心其实长久以来都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在等待着有人能把它小心地捧在掌心里,不要因为它丑陋虚弱就把它丢弃,对它冷漠厌恶。
沈婳伊只是给她抛了一点好意,她就急不可耐地想把这点心掏出来,想要交到她的手上,想要求她好好珍惜它。
沈婳伊看见那个连日里总是冷着脸不动声色的赤红霄,此刻在她的身下泣不成声,泪如泉涌。
她的表情怯生生的,眼中全是脆弱,全是恐惧。她好像很怕她此刻拒绝她什么,整个人都颤抖着在害怕她会不会朝自己的心里刺上一刀。
沈婳伊敏锐地感知到了赤红霄表露给她的所有情绪。她好像一瞬间变得很脆弱,脆弱到自己只要用一个冷漠或者厌恶的眼神就能让她痛不欲生。
沈婳伊觉得她交托给了她很大的期盼与渴求,心底温暖之际,所有的柔情与温暖也全都被赤红霄搅动了起来,如同泉涌一般。她打开了心里的闸门,让它们全都流淌进了赤红霄的心里。
她把赤红霄紧紧地搂在怀里,好像已经小心翼翼地接住了她的整颗心,她在她耳边动情地说:
“红霄,不哭……以后都不会疼了。以后有我在,就都不会疼了。之后赤红霄再因为这些疤痕而难受的时候,我都会一道道爱抚过去,直到它们再也不会让你疼为止……”
“夫人……夫人……”赤红霄靠在她的肩膀上大哭起来,她听见沈婳伊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红霄,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
赤红霄不带任何犹豫地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深深地吻住了她。两个人尽情缠绵了一番,她们抚摸亲吻遍了对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彼此之间似乎交融到了一起。
赤红霄的**又在这一片缠绵中翻涌起来,她在沈婳伊的耳畔发出炽热的吐息,按压着欲念问道:“夫人,你现在准备好了没有?”
沈婳伊一时间仿佛特别不好意思,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在她的怀中害羞地扑腾了起来:“红霄,如果我跟你说,就算我已经嫁了两次人了,但其实我心里对这件事情还是怕怕的,你会不会笑话我……”
赤红霄笑着亲吻着她的耳垂:“不会,因为我知道,夫人是个顶怕疼的人……”
“红霄,你……你温柔一点好不好,好好对我……好好对我……”沈婳伊那双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此刻在怯生生地看着她。
赤红霄拿开她的手,把她脸上担忧羞怯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感觉沈婳伊就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一样,很是忐忑地把整个人都交到她手里了,而她的手中仿佛正握着所有决定她喜怒哀乐的力量。
赤红霄温柔地亲吻着她,很是小心地施展起了这份她拥有的力量。她只想用这世上最温柔的爱抚与怜惜来好好告诉她,此刻自己的整颗心已经都在她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