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风波都暂定之后,人间一晃便入了八月。盛夏的暑气已在退去,但几个月下来所积攒的暑热,消散起来却总是慢的。
赤红霄也不知是自己大意,还是入夏来体内的暑气攒到了头。她居然在三伏天过去的时候中暑了,往常轻盈敏捷的身体一下子如有千斤重,逼着她罢工在床上歇息。
“我看啊这未必全是因为中暑,就是你这阵子累的。”
沈婳伊一边在床边照顾她,一边口中感慨着:
“你也真是不要命的。三伏天一过,你觉得天开始凉了,接的单子居然比之前还多,大中午了还在外头跑。你是想忙呢,你的身子都不乐意了,它埋怨你把它当牲口使呢……”
此时的赤红霄就像是已经热迷糊了,口中呢喃着:“好热啊夫人,我好累,我要你抱……”
沈婳伊不可思议:“都这么热了还怎么抱,抱起来不是更热了?”
“我不是热病的,我肯定是累病的。夫人不热,夫人身上凉凉的,我要夫人抱……”
沈婳伊就跟看奇人一样,拒绝了赤红霄在病中的小孩脾气:
“你给我把解暑汤喝了,什么时候能起身了,再跟我提别的。”
“呜呜,夫人……”
“你啊,再勤快也不能不要命啊,又不是没人养你。我的商帮还开着呢,再怎么穷也不会少你这口饭呀……”
“可是我想给夫人留个后路,给我自己留个后路……”赤红霄迷迷糊糊地说。
“这样万一夫人今后累了不想做生意了,或者是生意赔了本。我也有余力能养夫人、养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多拼点,年老的时候……”
“你还扯什么以后啊,现在都要不行了。”沈婳伊心中动容,还是忍不住允了赤红霄那点小孩子脾气,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红霄,银钱是挣不完的,但人的体能精力却是有上限的,有什么能比身子还重要……”
赤红霄眼下已说不出旁话,混沌的脑子只能支撑她呢喃着:“夫人……夫人……”
“还说要抱呢。我就说抱在一起热吧,这一看就是人热傻了。”
“夫人……”赤红霄说不出后面的话,沈婳伊从她的口型中辨别了出来,她应当是想听她唱歌。
沈婳伊无奈地叹下口气,只能彻底把自己的账本和文书都收了起来,哄她好歹能安睡下去。
赤红霄这回在床上被迫歇息了两三天,一个单子都没法儿接。待她总算能下床走动后,沈婳伊对她很是严肃地下了禁令,非得让她再缓几天再练武跑单子。
赤红霄多年劳碌下来早成了习惯,从来没让自己在无事的情况下一口气休息过这么长时间。
眼下突然休息了,她也没有放松之感,只觉得浑身仿佛被蚂蚁啃咬一般不对劲。身子虽然还疲累,但心早就飞奔到外头去了。
而今日沈婳伊说着要回乐坊里处理要事,一早就甩下赤红霄走了。
赤红霄正百无聊赖之际,老天就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焦躁一样。这阵子没怎么来找她说话的碧纹,今日居然特地来房里寻她了。
“碧纹?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你今早跟着婳伊一起回乐坊了。”
“那没有,小姐特地嘱咐我了。她让我盯紧你,千万不能准许你心痒了跑出去接单子。”
“可我一个人待着好无聊啊!不让我出去就算了,怎么回乐坊不把我带上啊!”
“小姐不都说了她这次回去会东奔西跑吗,而你不能跟着她再劳累身子了。”
“呜呜呜……可我想夫人……”
碧纹把赤红霄那没出息的小媳妇样儿尽收眼里,不由得噗嗤一笑。她入座后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一脸正经地同她道:
“没事的红霄姑娘,小姐不在那就我陪你呗,正好我写话本子也写烦了,我俩单独说说姐妹贴己话。”
“你有啥姐妹贴己话来跟我说啊,是又有什么事想不开了要我劝你吗?”
赤红霄最近做多了姐姐安慰妹妹的事情,一听碧纹有贴己话要说,差点没又把自己带进姐姐的壳子里了。
“也不是什么事情想不开,只是有事想来问问你的看法。再说了,我碧纹比你们两个岁数还大,我能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我可是大姐姐……”
赤红霄噗嗤一笑。碧纹继续开了话匣子道:
“最近我命里见桃花了。”
“真的假的!?”
赤红霄没想到碧纹开口第一句便这般语出惊人,一时惊异下就连嗓门都大了。
“是啊,就是我最近找的酒友之一。可巧不巧,他就是那稻香酒楼家掌柜的儿子。最近我晚上回来的时候,他就总说我一个姑娘家回去不安全,执意要送我一程……”
“难怪你之前同我说让我别担心你太晚回来呢,原来你是有人送了……”
“你镖局里的弟子平常在外护送人都是要算银子的,我怎好意思不给银钱白占你们便宜呢。我想着吧,这男人我也算是知根知底。何况天理昭昭,在京城上有王法护着呢。”
“我见他每日执意要送我回去,而我毕竟也算稻香酒楼的老主顾了。他就是冲着做生意的脸面,也不至于对我起歹心吧。我脑子一时松动,就没想太多,然后就把桃花招来了……”
赤红霄的心思全被她这故事勾跑了,一门心思问着:
“所以呢,他既然这么有心,长此以往下来你被他打动了?你也起了心思?”
“问题不就出在这吗,红霄姑娘。”碧纹居然一脸懊恼地打断了她,“我现在都在想着,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他……他送了我一阵子后就对我表白心迹了。可我没那意思啊……
我实话实说了吧,他只对我讲,既然我对他没意思,那为何每天都要来寻他喝酒,还允他送我回去。我都准许他做到这一步了,怎能现在说没心思就没心思呢……”
赤红霄听到这里只觉得来了火气,忍不住拍着桌面气恼道:
“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送姑娘回了几次家他就觉得自己有脸有理了,可以厚着脸皮要姑娘直接答应他,不答应就想强词夺理强来是不是……”
“那他倒也没过分到这种程度。只是,红霄姑娘,他当时这么说的时候,我真差点觉得是不是我做错了。他陪我喝酒、送我回了几次家就强要我答应不算错,而我见他坚持、一时松动允他送我回去算作错……”
赤红霄愤慨道:“他不要脸!我话说难听些吧,他就是想空手套白狼!姑娘允他陪喝酒而已就算答应了?
他也别找那杂七杂八的借口了,直接说姑娘在路上多看了他一眼就算答应了呗!他直接冲去姑娘家里强来,被官府抓了也来一句‘都是因为她在路上多看了我一眼,所以都是她多看一眼的错’。
真没见过这种腆个脸就想直接占便宜的人。当谁不知道他那点龌龊心思啊……”
“碧纹你这哪叫桃花啊,这是烂桃花!臭烂到踩一脚都嫌晦气的那种!”
碧纹见她对自己的事居然如此上心激动,甚至有些大动肝火,心里反倒过意不去,好声好气地解释着:
“其实也没有那么过分啦,他说了这牢骚以后我还是拒绝他了。他见我心思拿定,后续也作罢了。
只是我真没想到,我一时心思松动,能牵出这些事来,还让他说是我先准许了他又反悔,吊着他难受。早知如此,就不该给他任何接近我的机会。”
碧纹愁闷地叹下口气:
“果然女子为人处世,不给男子任何接近自己的机会才能落得干净,但凡走近了,不论是出于多光伟的事、有多清白的身份。只要凑近了,说来说去就都成了你不对,你不干净了……”
赤红霄只觉得她这话不切实际:
“这世间哪儿有这样刚好的事。女娘在外不管做什么事,怎可能一个男人都碰不见的。碰见就碰见了呗,反正谁若敢说你不干净,我头一个去帮你撑腰!我姐妹的清白岂是由你这张破嘴定的?”
“若女子一沾男子就成了脏,那岂不是代表男子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既是最污秽,凭什么要放这种秽物满街跑。都应该用绳子栓家里,这样大街上才能干干净净!
我们又不是那种不愁吃穿但却规矩森严的士大夫家,出门在外不过只是为了挣口饭吃。那些男子都还正经自若满街走呢,我们凭什么就得顾着那所谓的清白回去。回去后又有谁会正经在乎我们的悲喜和心事?”
碧纹见她越说越多,倒也没有心思把话题拐去别处:
“你说得有理,不过就论风月情爱这事儿吧,还得凭能不能看对眼。如果我看他对眼了,他这般用心送我,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他。主要是……主要……”
碧纹说到这儿便一时语塞,纠结到似乎有口难言。赤红霄见她藏着话,哪儿能憋下这份好奇,只能劝她赶快开口。
碧纹纠结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放了话:“主要是因为他、他不够帅啊……”
“那这问题确实挺严重的……”
碧纹就跟找到了同道中人一样,激动之下直拍大腿道:
“是吧!虽说挑情人找夫君,外貌如何都是不重要的。有没有财力,能不能过日子才重要。可是……我就连他的脸都看不下去的话,怎会去想之后跟他过日子的事啊。”
“我知道我碧纹不是什么样貌出挑的女娘,不过中人之姿。论姿色,我好像也没那个底气要求对方一定要美如潘安。但是……
就算我长得不出挑,可是女人爱看美男子难不成还有什么错处吗……大不了我就一辈子不嫁人呗,我也拦不住自己爱看美男子啊……”
“谁不爱看美人啊,这是人之常情。女子为什么总要因为自己有人之常情,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
赤红霄不以为意地表露着:
“何况你不都说了吗,大不了就一辈子不嫁人了。你又没有每天蹲守在人家美男子家门口,如果他不娶你你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们又没强迫别人要干什么,只喜欢美男子又怎么了。”
“喜欢就喜欢嘛。没事的碧纹,你一点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