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催我当掌门 第307章 迷雾

今日沈婳伊特地空出了时辰，往锦绣楼内部走了一趟。

之前她忙着如何扩大生意、打出招牌拉拢客源，忙来忙去全是外部的事情。锦绣楼对外交易的门面已经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她不好动，也难得有兴致想往内里检阅一番。

例如检阅一番库房内的货物被收管得是否稳当，内部的房屋可还有什么破损需要修缮的地方。今日来都来了，不如一口气顺带检查清楚。

如今夏日的三暑已到了最后一个处暑了，小暑和大暑早就在不经意间过去，酷热的炎夏终于进了尾声。

尽管暑热已经渐消，但沈婳伊总觉得每年夏日的暑气散得都如同剥茧抽丝，极是迟缓。她才出门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燥热难耐，身上早累了一层薄汗了。

所有的地方都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闷最大的库房了。

路面上还残存着一些清晨骤雨后未褪的水迹。沈婳伊远远望着锦绣楼内库房的位置，只觉得那屋子恍若蒸笼，若是进去了，只怕人都得被蒸得软烂在里头。

沈婳伊几乎是两眼一黑，碧纹看出了她那点小心思，笑着劝她道：

“小姐你别头疼，那库房我刚才进去过了，里面被金娘子收拾得可清爽呢，一点也不燥热，金娘子这阵子人都要住里头去了。”

“金娘子？”

“小姐你可真是忙糊涂了，就是之前金武门家的三小姐啊，和高娘子一同来的那位。”

沈婳伊略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我可真是热糊涂了，居然把这位给忘了。当初我能从金武门武馆的地牢里出来，还真得多亏了她。”

“我记得她是个目盲之人，她这阵子一直都在锦绣楼里打转吗，有没有三天两头跑出去？”

沈婳伊想起她来后，忍不住还问了问锦绣楼里管事的伙计。在得到伙计否定的回答后，沈婳伊的心思略微安定。

自上次高嫱在她眼前露了马脚后，她对她们二人的警戒就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她们有何盘算，但警戒她们的心思又不能叫她们察觉，省得套问不出她们的目的。

因此她所有的情报不仅得藏得仔细，面上也不能表露得过多。

让她们安生待在只做生意不走情报的锦绣楼内，再给高嫱塞点乐坊司内无关痛痒的文书上的活儿，是沈婳伊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既然她已经把库房收拾清楚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沈婳伊领着碧纹走进库房后，里头的场景倒让她眼前一亮。库房内所有的布匹都按照颜色与款式摆放得井井有条、规整有序，不染尘埃，叫人看着极是畅快。

沈婳伊心头的燥热被这整洁的场面扫去了大半。抬眼再找寻时，才在库房的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金明歌。

那金明歌确乎像是把所有细软都搬进了库房似的。不仅在里头放了休憩用的小榻，还在周遭的木柜上放了许多杂物。

这些杂物瞧来零散，但居然能被她收拾得一丝不苟，让那木柜都仿佛扩出了许多空间，被她摆放得满满当当。

沈婳伊尚在感慨之余，发现那木柜中间的某一层居然空了一处，上头放着一瓶娇嫩皎洁的玉簪花。在那花旁，却是一大摞纸质的书目，分明是高嫱往日里要看的。

用来放书的那一层夹在木柜中间，是最好拿取的位置。

沈婳伊被那多姿的玉簪花晃住了心神，与她打完招呼后不由得多问了一句：“这库房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金娘子一人收拾的吗？”

“是，小嫱最近事忙，我想让她少费些心神，便把整理库房的活儿揽过来了。”

沈婳伊一阵迷惘。自她当初从金武门的武馆逃离后，高嫱算是与她联手把金武门的情报交给了朝廷。

遭遇了这样灭门破家的大事，金明歌却还能有这样细腻婉转的小心思，她到底在盘算些什么？

她心中虽有疑惑，但比之更好奇的只有金明歌作为一介盲女，是如何把库房里那五花八门的货收拾妥当的。

那些衣料的质感和暗纹还能算是她心明手巧，能够以手辨识，那颜色呢？

沈婳伊毫不隐藏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金明歌只莞尔一笑，从那木柜上的一处小抽屉中摸出了一枚香叶：

“我的记性好，不同衣料的暗纹一摸便知。至于颜色，不同的颜色我会放不同的香料，比如红色我就放丁香，绿色我就用白芷……”

“每回来了新料子，只要小嫱跟我说里头有哪些颜色，新料子叫什么名字，我便能放好了，她有空的时候只要随便来看看就行。”

“金娘子真是心窍玲珑、心明手巧。”沈婳伊止不住赞叹道。

“这世上有许多人都觉得目盲之人难成大事，殊不知人能否成大事还是得靠手腕才能。才能差的就算全身齐整也无用，才能好的哪怕目盲又能算什么？目盲之人反倒能生许多旁人都没有的心思。”

“沈大人谬赞了。”金明歌得了夸赞后倒是恭敬，还对她行了个礼以表谦逊。

“金娘子和高娘子一样是能成大事的人。只可惜你们二人命途多舛，金武门当年联合当地官员私贩化金银的事板上定钉。金武门本以为还能瞒住朝廷，谁能料到人算终不如天算……”

沈婳伊故作沉痛地叹下口气，禁不住旁敲侧击道：“金娘子知道金武门是如何被朝廷发现端倪的吗……”

金明歌低头一笑，那笑中竟有几分未曾收好的狡黠意味：

“小女知道，是沈大人向朝廷揭发了金武门，要拿金武门的情报换乐坊司的光复。”

沈婳伊被她这直戳了当的回答吓得脸色骤白。金明歌目盲，想来是看不见她的慌乱与惊恐。虽不能瞧见，但金明歌却仿佛凭空猜到了一样，对着她莞尔笑道：

“沈大人能得偿所愿，还是得感谢小女与高嫱肯暗中助你，既帮你整理好了文书情报，还让你逃出了金武门的武馆。”

“你居然一早就知道……”

沈婳伊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云淡风轻的女子：“既然你们早就有此打算，那为何头次见我时不肯直说。”

“这事上确实对不住沈大人了，是小女当时还在和小嫱打趣儿呢。”金明歌说到这时噗嗤一笑，再正经的话题都给她这轻快的笑声抖去了严肃。

“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想着瞒我，把我悄悄带出金武门。殊不知，她所有的小举动我都知道，包括她想跟着我和我二哥来顺天府时也是一样。

小嫱就是这里不好，再活份聪明的心思，演起戏来却总是差得要死。”

“沈大人当初肯定也看出了她的演技拙劣了吧，所以这阵子只交给她些无关痛痒的文书活儿，不仅累坏了她，也没钓来沈大人想要的情报。”

金明歌言至此处大抵也是不想瞒了，神情姿态皆有种破罐破摔的坦然无畏：

“我们不过是两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只要能为自己换个安稳前路，有什么事不能抛舍的？沈大人想知道什么？与其这般耗着都不如交代个坦荡。”

“你可真是不容小觑。”

沈婳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从容自如的金明歌，口中冷哼一声：

“你既有心交代，那不如便一件件慢慢讲吧。大理寺卿一案的元凶到底是谁，高嫱是否参与其中，以及你作为金氏女，为何会联系上外人要把自己家揭发给朝廷，你们到底要图什么？”

“小女子说得很直白了，我们不过是为自己图个稳妥的前路。谁能允我们安稳，我们便效力于谁。我们谁也不效忠，只效忠自己。”

金明歌淡然道：“至于剩下的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干站着只怕也讲不完。沈大人，你我皆是体娇身弱之人，有事不如坐下详谈如何？”

“你这样的贵客若要谈事，库房逼仄，待在这儿岂不委屈了你。与我去楼上的厢房吧，休息起来也可爽利些。”

“多谢沈大人的美意。”

沈婳伊没有同她多言其它，只是领着金明歌去了楼上装扮最雅致的厢房内。这间厢房之前是与端王谈事所用，自端王的事毕后，这里便空置了许久。

金明歌身在她的地盘这般久居然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沈婳伊暗自赞叹的同时，作为坊主更不想在她跟前显得急切焦灼，因而上楼后，她平静从容地交代碧纹放置好冰桶，就连待客所用的一应瓜果茶水也没落下。

金明歌利落大方地接过茶盏，润了润嗓子后幽幽吐露着：“沈大人知道桃源派吗？”

“桃源派？就是南直隶那儿最大的武林帮派？”

“自是不假。小嫱当初被陆家所弃后，就被桃源派的人收留，桃源派与大理寺卿的案子可脱不了关系。”

“桃源派在南直隶宁波府那儿，与顺天府相隔千里。这般远的距离，他们又有何必要要费那么大功夫到顺天府这儿杀人？”

沈婳伊蹙起了眉头：“他们在北直隶几乎连个武馆都没开设。”

“北直隶内根基深厚的武林门派甚多，本就难以扎根，他们自然没有在北直隶发展的意图。”

金明歌放下茶盏把脸凑近她：“他们虽无意在北直隶发展门派势力，但是其后的韦元济总督可对陆大理寺卿颇有过节呢。沈大人，我一早就说了，我们只效力能给我们安稳的人……”

“当初有关韦元济总督的那点情报，小嫱藏得极深，就连桃源派的人都不知晓。她会选择把这些事情私下交于你，图的自然是她自己的稳妥。沈大人可别辜负了她对你的这番信任才好……”

金明歌的话说得有如一团迷雾，重重绕绕，一旦丢了心思便会迷失在雾中，到时只能顺着她的三言两语才能找到出口。

沈婳伊努力理清着脑中思绪。这个女人口中说出的话深层莫测，不仅脸上云淡风轻，双眼又因目盲无甚波澜，竟比那演技拙劣的高嫱还要难对付。

她不能在此处掉以轻心，决不能迷失雾中。她必须得顺着她的话找准自己的出路，为自己与乐坊司找准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