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坊的小风波刚过,碧纹就发现沈婳伊近日来一直穿着红色调的薄纱夏衫。
不仅于此,她甚至还在锦绣楼那儿挑了好多红色系的料子,石榴红玫瑰红海棠红、绯红牙绯和石竹,市面上常见的所有深红大红色的布料她都捡了,连点浅红都不见。
碧纹见她石榴红的夏衫才换下,今儿就赶着换了件牙绯色的竖领对襟薄衫儿,把雪白的脖颈都掩了大半去。
碧纹实在好奇,有日在沈婳伊这儿蹭饭时按捺不住地问了起来:
“小姐,往常你入夏的时候不是不爱穿这大红的吗。你说大夏天暑气盛,看着大红色的东西就觉燥热,今年夏天怎么还改了性子穿起来了。”
“那些什么浅蓝浅绿穿腻了,换换花样罢了……”
沈婳伊云淡风轻地回答了一句。同桌吃饭的赤红霄便止不住地窃笑起来,连端在嘴边的饭碗都跟着一处打起了颤儿。
沈婳伊蹙着眉头用竹筷敲了敲她的碗,口中嗔怒道:
“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还有脸笑!”
赤红霄被她嗔了一句后丝毫没收敛,反倒只笑得更厉害了,放下饭碗笑着说道:“大红色好啊!红色好的很,能遮东西。”
碧纹满面疑惑:“能遮什么东西啊?”
“遮花。”赤红霄没头没尾地回答着,“遮胭脂色的花……”
“胭脂色的花?”
碧纹虽然云里雾里,但看她俩的阵仗,也猜到这其后应当有什么暧昧不明的东西。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足够能写进话本里的趣事,瞬间就摸出了随身携带的墨笔与书册。
“纸笔都已经备好了,请二位别拿我当外人。”
“写什么!有什么好写的!丢死人了!”
沈婳伊脸皮薄,见碧纹这阵仗,也猜到她定是会刨根问底,索性连手中的碗筷都搁置了,整个人溜身闪去了一边。
沈婳伊虽跑没了,但好歹还留了个赤红霄。碧纹也不客套了,只郑重其事地拍着赤红霄的肩膀许诺道:
“红霄姑娘,等我这本书真成功写成了,你上次问我要的那些玩意儿,不仅全都会有,我还要多多加倍。”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我也不会问的太私密,你就直接告诉我,小姐为何今年夏天改性子穿红色就是。”
赤红霄一时也害臊起来,一张脸顿时漫上飞霞一抹:
“碧纹呐,你要真这么好奇这风月情事,不如你自己去谈一场吧。每回都来问我们,我们多少害臊嘛……”
碧纹听后沉重地叹了口气:“可我就算是谈了,也不一定能有你俩甜蜜啊。而且我也不跟你们一样,寻姻缘想去寻女人。我觉得我就算要找,估摸着也是找男人……”
“这世上大多都是男女凑对,女人配女人才是世间的少见事呢。你想寻男人也是正常的。你若真有心,想寻什么样的男人且跟我说,回头我帮你留意留意……”
“不了不了。”碧纹连连摆手。
“红霄姑娘你别以为我不是乐坊司内管事的女娘,就觉得我之后一定会嫁人婚配。
我碧纹这辈子啊,只求每天乐呵自在,能吃饱穿暖赚点小钱。至于姻缘什么的,我一向随缘凑合。如今我忙着挣钱,对找男人一点心思都没有呢。”
“而且虽然这世间男女凑对是常事,但在乐坊司里可不一样。我时常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和坊里的姐妹们格格不入呢……”
赤红霄一听这话也起了好奇之心:“此话怎讲?”
碧纹见她好奇,只展颜得意道:“我若说了,你是不是该拿情报和我换?”
“行,你且说呗。”
“如今你也知道,我们乐坊司内女娘有婚配不升位,升位不婚配的规矩了吧。其实有意想要升位的女娘挺多的,虽然不让婚配,但是人独身久了难免寂寞呀……”
“有意升位的女娘们为了排解寂寞,时常有彼此凑对的,不仅婚事会在坊内办,往日也常住一起,就跟世俗夫妻一样过。久而久之,这事儿在乐坊司就习以为常,一点也不稀奇了。”
赤红霄恍然大悟地拍起了腿:“我就说呢!难怪我之前同婳伊在坊内办婚事的时候,坊内的姐妹居然一点也不吃惊,一副轻车熟路习以为常的样子,原是有这番缘故。”
“那可不,是你平常观察还不仔细,若是细看看,乐坊内有好多成双结对的呢。只是吧,风月这事儿到底私密,我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当然只能来找你们了……”
“也是,那好吧,我也不瞒你了。其实就是……”赤红霄凑在碧纹耳边低语起来,碧纹两眼放光的同时,手上的笔也挥舞地飞快。
“我就说呢!果然我猜得**不离十!她突然间穿红色果然是这由头!”
赤红霄笑道:“你既然都猜出来了,那还问什么啊……”
“我这不是确认一下吗,万一里头还有我不知道的东西呢。”
“是我夫人最近宠我,我甚是开心。”
赤红霄跟个小媳妇一样地抠弄起了手指,脸上全是心满意足且食饱餍足的得意。
沈婳伊夏天爱穿透色的轻薄夏衫是习惯,她虽不会为旁人改这习惯,但却已经对她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赤红霄又拾起当花匠的本事后,每天都乐乐呵呵,哪儿还顾得上什么大夏天看人穿红倍觉燥热一事。
沈婳伊是个奇人,她总是有能耐把红色幻化成冬日里的喜庆热闹,甚至还能化成入夏时的暧昧与撩拨。
让赤红霄几乎都忘记了,红色曾经对她而言,一直是有关于杀戮与伤口的隐痛。
两人谈完后正笑而不语时,沈婳伊的声音复又在她们身旁响起了:
“热死了热死了热死了……今年夏天怎么热这么快,还没到小暑呢,我就觉得不拿把扇子是散不了热了……”
两人回头一瞧,沈婳伊方才原是寻扇子去了。碧纹见她热得额头上早闷出了细汗,只笑着对沈婳伊说道:
“小姐,你既觉得热,那还穿什么竖领啊,脖子都遮了大半。你与其拿扇子,不如把脖子那儿的子母扣解了,把领子敞开了不就凉快了?”
沈婳伊憋得一时说不上话,正想着要怎么绕开这话题时,就见赤红霄又开始捂嘴窃笑了。
她直接绕过了碧纹,拿着绢扇就往赤红霄头上拍:
“你笑什么!都是因为你!害我大夏天穿竖领不能解扣子!谁都能笑就你不能笑!”
碧纹是个长眼睛的,一见这阵仗,立马招呼都不打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赤红霄寻出空隙把沈婳伊搂在怀中,顺手解开了她脖颈上的扣子。她脖颈上胭脂色的花事繁盛绚烂,一处花深一处花浅,浅色未褪深色新添。
她看着这场景笑着同她打趣道:“这不就解开了吗夫人?这样总不热了吧?”
沈婳伊嗔了她一句:“跟你在一处就凉快不了!”
她含住她泛红的耳垂低声说道:“也是啊,才片刻的工夫呢,我就又觉得热了,夫人。”
“委屈夫人了,今年夏天我定多买些消暑的冰块放在夫人屋子里头,给你散热。”
“我才不缺那点买冰的银两呢。你就是来给我添热的,还能给我降热?你……”沈婳伊话未言尽,赤红霄就已经吻上了她的唇瓣。
她果然是不会降热之人,对着她心中永远只有躁动。
那份躁动本就炽热,哪怕入了夏也依旧收敛不去。就算入了夏,赤红霄也依旧贪爱种这花事……
又过了几天,碧纹再见到沈婳伊时,发现她身上红色的夏衫居然换下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很是透亮清浅的西湖水色,显出雪肤盈白的同时,其间深色的居然只有一件牙绯色的主腰。
碧纹掰着指头算了算日子,大差不差。哪怕沈婳伊什么都没说,她也猜到六月将至,正是她来月事的时候。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碧纹见她正在书案前又对着那些信件文书一脸正经,眉头不展,不由凑上前打趣道:
“小姐,都说年轻的姑娘家岁数每添一岁,气韵和样貌也会随着年岁长开,出落得愈发标致。我觉得你自去年中秋以来,模样出落得更好了。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真的假的?”
沈婳伊被她夸得开心,正在好奇时,碧纹就紧着添了一段:
“当然了,穿红色的时候最好看了。你今日怎么不穿了?我可希望你天天穿呢。你穿的时候啊,小脸都显得红扑扑的。那是春日里的花儿,浓情蜜意、恩泽正浓的样儿……”
“你!”
沈婳伊立马便从她窃笑的表情与趣话中揣摩出了她的意思。她团起桌面上的一张宣纸就往她身上砸:
“你个蹄子!你拿我打趣!看我怎么收拾你!”
碧纹同她嬉闹在一处时笑着说道:“你都对着那些信件发愁老半天了,闹闹脾气挺好的。”
沈婳伊知晓了她的好意后,停下了与她打闹的心思,整了整面色说道:
“我能不愁吗。我刚刚知道消息,我们的情报送到东缉事厂后,也就这几日的功夫,金武门的武馆便被朝廷查封了。”
“哟,真不愧是东缉事厂,办事的效率这么快呢。”
沈婳伊很是沉重地叹下口气,才刚明媚起来的眉眼转眼间又是一派愁云惨雾:
“他们办事抓人的功夫是快,眼下金明赋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但圣上知道我们此回送上的情报后,又得要多长时间才会给我们乐坊司一个答复呢……”
“我们……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她愁绪万千的声音就像是一团云雾,笼在了众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