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还好吗?”沈婳伊赶忙关切问道。
碧纹摆了摆手示意她安心:“还好还好,就是不知这百里香这回竟这般烈,喝几口就来酒劲了,看来我得少喝些。”
这所谓的“百里香”并不专指某种酒,只是乐坊司用来交接情报所取的暗名之一。
送情报的人每回会自己拎上一坛酒放置在醉来香饭馆中,嘱咐掌柜这酒要留着下次待客时喝。
取情报的人只要和掌柜打声招呼说要取“百里香”待客吃饭,掌柜便会自然把酒呈上。
本不过是暂寄坛酒罢了,这酒本也无毒,多还是市面上的普通酒水,醉来香的掌柜也从未把这放在心上。
可这回的“百里香”也不知是用了何种酒,竟这般醇厚浓烈。碧纹才喝一盏便双颊通红起来。
醉来香的店小二端着饭菜恰好途经此处,见碧纹似有醉酒之态,也对着她们这桌吆喝道:
“姑娘若是醉了酒难受,后厨那儿倒有醒酒汤,姑娘要来上一碗吗?”
沈婳伊点了点头,对着那店小二喊了一句:“那就给我们来一碗吧!”
此时正是午时用饭的时候,加之外头雨大,饭馆内围聚了许多食客。
那店小二忙得脚打后脑勺,正忙着记各桌所点的菜肴。他在一阵忙碌中略有歉意地回复沈婳伊道:
“眼下人多,姑娘若方便的话,可以直接去后厨端一碗出来。”
沈婳伊看店小二确实抽不开身,如果等他慢慢呈上来,兴许要候许久。
反正这饭馆人多热闹,后厨的位置就在那柜台后,仅用一张帘布遮盖,离她们并不算远。沈婳伊没有多想,抬脚便走去了后厨的位置。
后厨那儿几位做饭的师傅正忙得热火朝天,沈婳伊刚想问醒酒汤在哪儿时,自己的嘴便被人从身后突然捂住了。
沈婳伊猛烈挣扎起来。捂住她嘴的人想来不是普通歹人,不待她挣扎,便连忙一掌拍晕了她。
这一掌拍下的力道与位置拿捏得很是精准,等沈婳伊在眩晕中再度睁开眼时,她已不在饭馆之中。
她的眼前一片幽暗,四下甚至无窗,其中所有的光亮竟都是置于墙面的火把点明的。
沈婳伊在这幽暗的环境中战栗起来,她赶忙想探清情况时,就见那幽暗中显现出了几个人影。
走在那最前方的人影瞧来熟悉,沈婳伊仔细辨别了一阵,从口中幽幽喊出了他的名字:
“金明赋?”
沈婳伊低沉着嗓音问他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她问出的话音尚算冷静,但她明显感觉自己的喘息在紧张中已然浊重。昏暗的环境难免让她恐慌,可沈婳伊不想让自己轻易露怯,再如何也该强撑下去。
“陈夫人。”
金明赋喊出这个称呼时,语调中遍是轻蔑与嘲讽。
他走近到她眼前,跟在他身后的守卫很快便往沈婳伊那儿丢过来了一个浑身血迹、已无知觉的纤瘦之人。
那是斗衡。
沈婳伊看见斗衡的模样,心中未知的事情便已然知晓。她顾不上其它,赶忙挨到斗衡身边探查起了他的鼻息。
斗衡的鼻腔里仍有气流在微弱流窜,他还活着。沈婳伊松下一口气,在她眼前的金明赋冷言放话道:
“你们还真是好算盘啊,以为我金明赋对着孩子就会放下戒心?半点大的孩子能干成什么事,你们就用这样的人来我这儿探知情报,令人发笑。”
“顺天府内,你这般明目张胆地绑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沈婳伊冷冷看着他。
“干什么,留着你当然是为了给我当与陈红霄谈判的筹码。”金明赋俯下身直视着她,“陈红霄之前可是天天在我跟前表露,她到底有多看重她的夫人。”
“如今我也好奇,若以你为筹码,陈红霄能为你退让到哪一步。”
“你想拿我换什么?”
“之前在信安镇的时候,你们以为我没长眼睛吗。陈红霄从那山洞中回来的时候,手上多拎了什么,我可是看在眼里。”
金明赋的心思并不是什么暗里藏着的诡计,他本就有意挑明,所以也无所谓告诉沈婳伊。
“护得这般仔细,想来是什么绝世的好剑吧。”
“你只是为了换宝剑而已吗?”
“我想换多少,取决于陈红霄为了你能给我多少东西。”金明赋的嘴角有浅笑的弧度,但阴郁的眼中却仍是难辨的深沉冷意。
“你们看金武门内风波不断,想趁虚而入从中拿住我们的把柄,以此要挟我们。你们既这般不识好歹,那也不能怪金某对你们不客气了。”
沈婳伊的衣袖口早已沾上了斗衡的血迹,他身上的伤口尚未结痂。
沈婳伊明白当下局面已定,也不想多说什么转圜求饶的话,只是把语调柔和了几分开口道:
“斗衡这孩子虽通武艺,但却不是武籍出身。反正我们如今是瓮中鱼鳖,在你手上也跑不掉。金掌门权当是为自己少惹些人命官司,好歹给斗衡留些治伤的药吧。”
“陈夫人现在还有闲心关心别人,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金明赋并没未她的话所触动,只是伸手擒住了她的脖颈,勒得沈婳伊难以喘息。
“你最好还是求陈红霄真肯为了你让好处出来,她要是无动于衷,你的下场可会比斗衡凄惨得多。”
金明赋看着她艰难喘息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毕竟你说白了也不过是个乐坊里的婊子,陈红霄倒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居然还担心我金明赋会跟她抢一个烟花女子。”
“你这种下贱之人有何底气在我这儿提条件。陈红霄是没给你凑出赎身的银两吗,还由着你往乐坊去。还是她娶你回来,就是为了图你能卖身给她挣银两的。”
金明赋轻蔑之余松开了擒住她脖颈的手,对着她口中净是不屑与嘲讽的意味:
“陈夫人如今一晚上卖几两?花几两银子能与你共度**,让你把衣裳脱个干净?”
沈婳伊顺好了气,被他这番不知轻重的混账话激得怒火中烧。她侧目怒视着他,口中亦讽刺道:
“金掌门是觉得自己的好日子永无到头的一天吗,竟然连说话要留三分脸面的俗理都不知道。想来你是真不怕,自己造的口业早晚会遭报应!”
“你个身子不净的肮脏妇人居然有脸嘲讽我?”
金明赋按下怒气,直接趁她不备,上前拔下了她发髻上的珠钗:
“眼下我先不跟你计较。你是同你乐坊的姐妹一块出来的,你一旦不在,她应该会急着去给陈红霄报信。那陈红霄能对你这般上心,想来也不会不识你身上的首饰。”
金明赋夺过她的珠钗后,也无心思再与她多谈。他转身离去前对身边的守卫吩咐道:
“把他们两个给我看好了,没我的准许,谁也不准放他们出来!”
“是!”
他们所在的地点想来是金武门武馆下面的地牢。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地牢的牢门已经关上,里头除了火把,再无旁的光源了。
沈婳伊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眼下无旁的可做之事,她只得上前仔细观察起了斗衡的伤势。
斗衡的许多伤势瞧来是新添的,尽管严重,但好在流血的势头已经减缓了不少。
他的身体触碰起来还尚温热,并没有冰凉。尽管如此,若再不带他出去好生治伤,只怕要留下什么病症来。
沈婳伊断没想到金明赋心思深沉之余,为人还这般毒辣,哪怕是对着孩童,也要下这般重的手。
沈婳伊对着浑身血迹斑驳的斗衡愧疚不已,不由得胡思起来。也许真正思虑欠妥、心思毒辣的人并不是金明赋,而该是她。
斗衡尽管早慧能干,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她怎可以就这样把他放出来做事,一切也许都是她的错。
沈婳伊意识到自己居然又陷入了自责自怨的思绪怪圈中。她奋力地摇了摇头,好似想把那些沉重的思绪全都甩走。
斗衡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自责似的,在昏迷中忽然有了意识。他奋力地睁开双眼看清了眼前之人,虚弱地喊了一句:
“坊主……”
“斗衡!”
斗衡见她一脸担忧,不待她说下关切之语,口中便奋力呢喃着:“坊主,你不要摇头。不要……觉得我不能做事……”
“斗衡……”
沈婳伊一时动容,抚摸着他的脸庞难过道:“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在怪我自己,是我不该放你……”
“你不要这样想,坊主……”
斗衡自顾自地勉力道:“关键的事情我一个都没说,乐坊司的事情,我没有透露出半点……”
“我明白。”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通过了乐坊司对于细作层层的筛选。我能做成这些事……是我太心急了,我急着想让坊主知道我能做事,才一时疏忽,让金公子……”
“斗衡,你现在伤得严重,先别说话了,为自己存些力气……”
沈婳伊一心只关心着他的伤势,但斗衡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见她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几乎是有些赌气地说道:
“那除非坊主你答应我,你不会把我此次的失误放在心上。下回……你仍会放心派我去做事……”
“斗衡……”
“我……我能做事……坊主,你不要觉得我没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