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霄在沈宅简单休息了一晚后,隔天一早,沈婳伊便拉着她出了沈宅,往大沽的郊外驾车而去。
“妻君,你要把剑虹门总部改在大沽的事情我一直都放在心上呢。年前我就来信交代手下人在大沽附近寻个合适的处所了。
好在大沽郊外那片地方有个合适的山庄,建那山庄的丁掌柜近期正好想转手,我同他谈好了日子,今日我们且先过去看看。”
赤红霄只觉得自己的心安安稳稳地沉在了腹中,并无多少慌乱:
“夫人本就是大沽本地人士,对大沽的行情定熟的很。夫人看好的山庄,八成差不到哪儿去。”
“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去亲眼看看。我相中那儿,主要还是因为那附近地势并没那般陡峭,之后你的门派人若多起来了,也好就地扩建,便意一些。”
等两人驾着马车赶到郊外后上山走了还没多久,便瞧见了丁掌柜的山庄。
丁掌柜的山庄在山上的位置建得并不高,本人也并不在此,偌大的山庄里只有几个守门的小厮替他交接今日的事。
这山庄瞧来不小,在郊外的青翠山间虽然显眼,但赤红霄还未临近那山庄,便从远处看出了它掩盖不住的些许残败光景。
等她下马车凑近细瞧时,那些残败光景落在眼中更是清晰明了了起来。
那山庄残缺的砖瓦,斑驳的墙缝,甚至大门门梁上结下的蛛网,每一处都细细有些扎眼,凑在一处零零碎碎拼成了破败。宛若一个丢置在山里,埋在青山绿树间的大木件。
那木件下有滚轮,虽还能运转腾挪,但却早被山间的蛮绿浸染,周身裂纹横生,多动一处,便能听见吱吱呀呀的刺耳声音。
这般大的山庄虽然入眼时看着气派,但赤红霄明白,这世上任何一样气派亦或精细的东西,平日里都需要不少的银钱来修缮养护。
而这一切果然没超出赤红霄所料。
领她们观赏山庄的小厮说,丁掌柜近些年做生意正缺银钱,已许久无钱修缮这座位处郊外的私人山庄了。眼见这山庄一年年破败下去,还不如在亏空不大时趁早转手出去。
如今这山庄里空无一人,那小厮说了许久后,也同她们强调了丁掌柜转手这山庄时是特地压了价的。如若错过,在大沽这儿再难找这样的便宜事。
赤红霄虽不精通置办屋宅的具体行情,但却听信那句买卖屋宅需凭眼缘。合适的屋宅一打量便觉得心里稳妥舒畅,不合适的一进门便心生隐忧。
对于武林门派而言,聚闹市太近则是靠近官府,并不是件稳妥事。大多门派都会把总部建在相对隐蔽之处来掩人耳目。
眼下这山庄虽然破旧些,但内里的布局朝向都还讲究。若是仔细修缮一番,应当不难恢复昔日的气派模样。
尤其是那小厮领着她们去后花园时,后花园的池塘内虽然水体浑黄,但却立着不少枯荷,破败之余竟撑出一股残荷屹立不败的风骨诗意来,观之有趣。
赤红霄想起沈婳伊打理园艺的手艺,早由着这片枯荷联想到了日后新荷满池的美景。
沈婳伊见赤红霄对这山庄还算满意,也同那小厮定下了后续的事情。
二人只说要自己在山庄内自在走走,那小厮便提前去了大门处等候她们。
赤红霄一边踱步踏在后花园内的碎石小路上,一边同沈婳伊碎碎念着:
“这山庄虽然压了低价,但这两千两的总数仍是笔大数目。我门派内暂时没这么多银子,可这山庄错过了可惜,就算是去钱庄那儿贷点银两出来……”
“但这般大的山庄若买了,也得额外花不少银子修缮才好住人。钱庄虽能贷银两,但总要收不少利息。”
沈婳伊特地对她补充道:“你门派内的账本我也看了,你的银两还是用来修缮这山庄吧,置办它的银钱由我来出,就当是我借你的,不要额外付这利息。”
“两千两可是大数目啊,夫人的商帮内眼下能抽出这般多银子?”
沈婳伊云淡风轻地对她展颜一笑:“能抽,不过抽的全是老底。抽完后,真是老本都要没了……”
赤红霄一时很想抛些问话来确认她此话的真伪,但细想想却仿佛皆是多余。
银钱是利益,自古以来都是大事。再如何情深似海,但人若把银钱资产也轻易抛付,那定是世上十足十的傻瓜。没谁这般痴傻,就连赤红霄也不至于。
明明应该事事小心为上,明明应该把手头的银两和利益算成秘密护严实的。
但从她大方地让她看门派内的账本时,从她把商帮内所有的事务谋划都详细透露给她时,她们不自觉间早已存下了许多不设防与不小心了。
赤红霄清楚地知道,她们已经深知了彼此几乎所有的把柄与软肋,但凡谁生出歹心往其间来上一刀,定会让对方至伤至痛,不可翻身。
这般高的风险,但她们依旧这样做了。因为她潜意识想依靠她,而她潜意识想相信她。
正如沈婳伊所说,人在这世间不论要举什么样的大事,都需要可结生死之交的盟友。能者才能选对人,无能者只会葬送在这莫大的风险之中。
赤红霄白手起家建了剑虹门至今,一向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不算太差,她相信她不会对她出刀,绝不是因为那点情爱,而是凭借她内心多年来看人的本领。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本领,因而才相信她。如若输了,也是输在自己本领不足,而不是输在那些风月情爱上。
赤红霄捋清这其中详略后,那些问话也全憋在了肚里。她亦笑着对她说:
“夫人虽大方不与我算其中利息,但两千两的数目对我们这般大,还是得正经拟份文书出来,之后我每月定额还些钱给夫人,省得夫人的商帮缺了银两。”
“好呀,银钱是正事,自然马虎不得。我沈婳伊选的妻君就是好,为人处世一向明白轻重缓急。”沈婳伊笑着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把身子贴进了她怀中。
赤红霄由着她作这番亲昵之态,心中安稳无忧:
“若论情爱,我整个人都能是夫人的。只是我如今不止要顾自己一人,还得顾着那么多手下人的生计去处。我对自己可以很随意,但是做掌门应承担的事情时不行。”
银钱大事谈来正经,既是谈妥了,沈婳伊也不想一直板着脸。她禁不住伸手掐了掐赤红霄满是正色的脸,语调欢快地说起了趣话:
“妻君认真做事说话的样子果然别有一番韵味,真叫人移不开眼睛的。”
她银铃一般清亮悦耳的笑声晃没了方才的严肃,抖落下一派温和与欢欣来。
四下无人,两人顺势亲昵了一会儿,慢悠悠地抬步走出了这偌大山庄,把这后续的一应手续各自安排了下去。
两人回到沈宅还不出两三天,沈夫人便寻了个还算吉庆的日子,亲自筹备了一桌好菜,要替沈婳伊补过生辰。
王好好无意同她凑在一处过,因此在三月二十三当天就把生辰简单过完了。她的生辰虽过了,但生辰的贺礼哪怕是迟了,也不可以没有。
王好好平日里待人接物多少淡漠,基本也从不提自己的喜好。
赤红霄和沈婳伊琢磨了半天,只能过河摸石般,试着准备了她可能感兴趣的东西。
赤红霄提早去铁匠铺里给她打造了一把精巧轻便的匕首,方便她出门在外防身可用。
沈婳伊则拿出了自己的好料子,挑了她喜欢的碧色,给她做了件窄袖的常服,省得她日常穿来觉得行动不便。
王好好这几日忙着外出看诊,直到四月十六日沈婳伊补过生辰那天才特地抽了空回来。
沈夫人此刻正领着碧纹忙里忙外地布置菜肴,饭桌上暂时剩下她们三人面面相觑。
沈婳伊因着之前那点事,对王好好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忐忑。
因而当王好好冷着脸把生辰贺礼递给她时,沈婳伊的阵仗宛若猫儿伸爪要被剪指甲一样,颤颤巍巍且战战兢兢。
王好好递过来了一个自己缝制的荷包,并示意沈婳伊打开。
沈婳伊打开荷包时,只见里面放着张纸,她一脸忐忑地摊开那纸后,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一副药方。
“上回你来的时候我就诊过你的脉象,这阵子我仔细琢磨了这药方,应该能止住你咳嗽的旧疾。
红霄这阵子让你练身子也极好,休养身体,药石其实皆为辅,重要的还是自身身体硬朗。”
王好好淡淡交代完这药方的缘由后,对着赤红霄还额外嘱咐了起来:
“我胞姐的身体底子有多差,想必你也知晓吧。你若想让她今后身体好些,那强身健体的事,一、样、都、不、能、少,明白了吗?”
她这最后一句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生怕旁人忽略过去。
沈婳伊听到后,一张小脸只差没哭出来。而赤红霄明白王好好这是在同她交代自家夫人的大事,应承得十分严肃认真。
不一会儿沈夫人添置好了菜肴,落座后才刚问下一句沈婳伊是否喜欢时,沈婳伊就一溜烟儿钻进了沈夫人怀里,摆出了闺中女儿撒娇的姿态,依偎在沈夫人怀中乖巧道:
“娘亲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些菜我光看成色就知道娘亲花了十足十的心思。娘亲最好了,下回不要筹备这么多也行,女儿怕累着娘亲~”
沈夫人笑靥如花地搂着她,由着她做这猫儿蹭人的姿态:“你难得回来看一次娘,为娘多做一些又没什么,下回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
沈夫人说到此处不免有几分伤感,沈婳伊惯会察言观色,赶忙哄起了她来,没一会儿就把沈夫人的伤情全驱散了。
赤红霄静静看着她们母女二人凑在一处亲昵,目光不经意间往王好好那儿撇了一眼。
她发现往常总冷着脸的王好好,神情中居然有藏不住的落寞。
她的落寞这般显眼,赤红霄一瞧见就移不开眼睛了。但此时沈夫人正忙着和沈婳伊亲昵,目光根本没落在她这儿。
赤红霄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心里不安的同时又不知该如何问王好好,只能选择了沉默。
她这样看了王好好片刻,王好好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她整理好了面容神色,直待到这次家宴结束后才开口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胞姐,你今晚若无事的话,能跟我一处睡吗?我们聊点私房话。”
沈婳伊下意识地身体一抖,但见她这般认真严肃,只得按下了想推诿讨饶的心思,几乎有些哭丧地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