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我还是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望夫人不吝指教。”
沈婳伊淡淡解释道:“‘王与马共天下’是史书上有名的典故。近千年前,中原门阀士族势大,他们垄断官员选举,可定国策朝纲,就连君主都在他们的余威之下。”
“君主是王,他们是臣,关系就好比王与马。王在他们的操纵与掌控下,王的天下自然也有他们一份。因而才有了‘王与马共天下’这个典故。被后世用来比作君主失权,权臣势大的情景。”
“那这羊脂玉特地雕作王骑着马的形象,是否就是在暗示这典故?只是那玉后头,又为何要把‘马’字改成‘林’呢?你大哥除了这块玉之外,就没提供些别的讯息吗?”
沈婳伊听见赤红霄的疑问后只是无奈地叹下口气: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暗示什么,自从去年大沽一别,我就再没他的消息了。我只希望他别扯进什么麻烦事里,就算是扯上了,也千万别带上我。”
沈婳伊说着便把那枚羊脂玉随意丢在了桌上,摆明是没有继续深究的兴致。她嘴上虽说着无所在乎的话,但脸上却仍旧忧色难解。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家人,哪怕往日里积攒下了再多怨怪,但也无法轻易做到毫不在意的。赤红霄知晓她眼下心烦,也忙着想把话题从这上头移开:
“不说这个了。夫人,今日是你的生辰,大好的日子里不要挂心这不开心的事情。”
“是啊,不想这些了,我只盼着这船能开得再快些,我可以早日赶到大沽,和母亲一起补过这生辰。”
赤红霄笑着从行囊中翻找了起来:“我本想第一个给夫人递生辰贺礼的,没想到居然被张成双抢在了前头。早知如此,我就该大早上起来送给夫人,不该等到上船后的。”
沈婳伊的脸上转忧为喜,满含笑意地看着她:
“我们不是说好了,等到了大沽再补过这生辰吗,我可不想在外头就稀里糊涂过了,宁愿拖着。”
“话虽如此,但一年只有一次三月二十三呐,为妻总要有所表示的,大不了送两次生辰贺礼给夫人。”
赤红霄从行囊中摸出了一个狭长的小锦盒,抬步走到了她跟前。
沈婳伊顺势便想接过手把它打开,赤红霄忽然有几分惶急地握紧了那锦盒,脸上全是忐忑到几近怯懦的情绪:
“夫人,这贺礼没那么正式,也不贵重,贵重的,我留到大沽再给你……我想了很久,但也不知道夫人喜不喜欢这个。
我知晓夫人喜欢漂亮衣裙与首饰胭脂,但是我挑这些的眼光不如夫人,我……”
沈婳伊见赤红霄居然滔滔不绝地为自己辩白起来,就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需要找补一样,临到关键时突然惶恐不安。
她凑上前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用很是温润柔和的嗓音安抚她道:“妻君,别怕。你送什么我都喜欢,这是你的心意……”
赤红霄脸上担忧惶恐的脸色并未消退,但紧握着锦盒的手终究是松了。
沈婳伊见到她这般阵仗,下意识就正襟危坐起来,生怕自己无意间放出懈怠的表情会戳到她心窝的柔软处。
她心中的这块柔软处原来仍旧是怯生生的,那般忐忑,却又在憧憬着,悸动着。她许是第一次触碰到,但一触碰就得肃然对待,不能生一丝轻慢。
沈婳伊小心打开了她手中的锦盒,那锦盒里确乎没有什么贵重的珠宝首饰,只是摆了两支雕琢精细的木钗。
那木钗乍眼一看宛若是鸟雀的形状,沈婳伊拿出其中一支问她:“这鸟雀的模样……是不是大雁啊?”
“是大雁……但也是鸿鹄!”
赤红霄仔细地解释道:“世人皆用鸿鹄来称呼那些能翱翔于高空的鸟禽。能飞于高空的鸟禽那样多,我本来想让工匠师傅刻只鹤出来……
但又觉得,鹤过于高洁,观之生冷。夫人在我心里是可亲可爱之人,所以……我就改刻大雁了。”
沈婳伊莞尔一笑:“大雁是忠贞不渝的鸟禽,如若相配,一生都从一而终。我知道妻君的意思了。”
“鸿鹄里头那样多的鸟禽,我择大雁,确实有这样的私心……”赤红霄的脸颊顿时红若春菲。
“但大雁的寓意不止这些。世人皆说,大雁生来聪慧,生有仁心。一如……我见夫人……”
“那妻君怎么突然想要从鸿鹄之中选鸟禽了?”
“这阵子夫人不是老催着我多读多背吗。不是有一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夫人老提,我就记住了……”
沈婳伊笑着把那锦盒中的一对木钗取出,一支插在自己发髻上的同时,另一支也顺带插进了她的发丝中。
赤红霄把那锦盒顺势合上放在了一旁,但口中的话却仿佛是开了匣子,又开始滔滔不绝。
“夫人,你还记得吗?四年多前我们在青县时,我在你行李里发现了那只鸟雀木钗。我还记得上面刻的是春燕,我当时为了这只木钗跟你吵了一架,害得夫人连血都咳了。”
“我记得,你把那只木钗护得跟宝贝一样不让我碰。那木钗装在我们的行李里,连着我们的户帖银钱都被安晓生带回了青刀门……”
“我现在想来,也仍觉得我当年就该由着夫人折了那支木钗。夫人一定不喜欢自己的木钗上只刻那些普通的燕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我知道,夫人一直都想翱翔于天际,不愿如燕雀一般,只能腾飞几丈高,触到枝头就得落下……”
“而夫人在我心中,从不是燕雀……”
“红霄……”
沈婳伊陷入情绪的漩涡之中,一时竟难以言语。
她给予了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祝愿与期待。
这份心意坦然明了,炽烈如火,她被这明亮的火光牵引,一下子便被包裹住,陷于火中,陷于光里,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反应了过来。
随着她思绪翻滚流淌的亦有她的泪水,她扑进她的怀中,如同在紧拥温暖一般紧紧拥住了她:
“对,我从来不是燕雀。我生来就是能翱翔于天际的鸿鹄,赤红霄也是能飞于高空的鸿鹄……”
赤红霄同样拥抱住她,任着她在自己怀中因哭泣而颤抖,任着自己胸膛中的那份炽热化为体温,化为紧拥住她的力量,热烈地释放,猛烈地奔涌:
“夫人的心中有丘壑山水,我一向飞不了夫人那么高。从我们相识相知开始,都是夫人在牵着我走,是夫人一直把我往外拉,催引着我去看天地之大……”
“不……你生来就有翱翔于高空的本领。我不过是个引子,真正支撑你往高处飞的,是你自己,红霄……”
沈婳伊挨在她的怀中只差没泣不成声,话音都要跟着颤抖起来:
“是你在护着我,伴着我往更高的地方去……”
“夫人,你最后一句话又抢了我的拿去说了。”
见沈婳伊哭得愈发厉害,赤红霄很识相地摸出了手绢递给她。沈婳伊一边擤鼻,一边仍在动容时,赤红霄依偎着她的脸安慰道:
“夫人,今天是你的生辰,大喜的日子里不要这样难过。夫人能够喜欢我的贺礼就好了……”
“我喜欢,连着你的整个人我都喜欢。”
沈婳伊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的胸膛内跳动着炙热的情谊,她的怀中亦有暖意想融化她。
她被她的这份炙热感染,整个人仿佛也要灼烧起来,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炙热难耐了。
那是一把火,从外头抛进来,而她的心中本也有一团干柴、一片原野,现在它们随着她的喘息仿佛得了风的讯息,疯狂地燃烧了起来,火势燎原。
这火势过猛过快,她来不及去等待她了,只贴在她耳边先说了一句:“红霄,这回我不说你是色鬼色棍了。我沈婳伊也是色鬼,这回我要当这色鬼。”
赤红霄听后噗嗤一笑:“怎么,夫人也会跟我一样,兴起了只巴不得能把我吞了吗?”
她从她这一笑中琢磨出了轻视的玩味,仿佛她才是这爱欲情事中主宰一切的人,宽宏大量地在俯视着身下的她,由着她说那些不自量力的大话。
沈婳伊被她这份轻飘飘的傲慢挑逗得恼怒,忍不住嗔了她一句:“我怎么吞不了你了,你等着!”
“若论手艺我可不比你差!这阵子练了那么久体能了,你这回还不一定能折腾得过我呢。”
赤红霄只是佯装害怕地倒吸了口凉气:“那夫人今日就算是当寿星,也请对我温柔些,为妻娇弱得很……”
“你给我等着!”
舱室内转眼间再无别的言语,只剩春色旖旎,蔓延各处。
赤红霄往日一直觉得,自己身上这些多年积攒下来的陈年旧疤就像树干上的纹路,蜿蜒的同时在肌肤上起伏,是猩红暗红交织在一起,狰狞刺目。
树干再如何崎岖斑驳也应开出花朵来的,但她的花事都顺着她的唇舌轻盈地在爱欲里生起,又在缠绵中落了下去。
而她所爱之人的肌肤能衬出世间所有的芬芳色,她那些胭脂色的花绣在她那儿白净的绢布上,落在她那皎洁的月色中,也许能比开在树间更绚丽,更旖旎。
她一贴近她,她那颗原本枯朽的心便能生出花事了。
哪怕她早就在她给她的惊涛骇浪般的快感中丢失了所有理智,迷失在了花海中。
当她用她可爱的、美好的一切触碰她身上所有的瑕疵与不美时,当她最隐秘、最娇媚不能自控的声音因为她的肆意反复回荡在她耳边时,赤红霄只觉得自己从中生出了无上的满足与得意。
她只想要牢牢抓住她,狠狠贴近她,才好让这份得意持续得久些。她无尽的气力原来都是这样来的。
直到春色中所有的花事都在缠绵间绽尽了,她在她身侧瘫软得再不能动弹时,赤红霄慵懒的声音才顺着这花事的落幕再度传出来:
“夫人,我已经数不清你有多少回都桀骜不驯地说想要吃了我,但最后败在我手下了……”
她迎上她嗔怒的目光,俯下身来没皮脸地补了一句:“况且夫人不甘心的样子也挺可爱的……”